从姜琳的角度上来看,隔壁家的狗蛋身体健康性格开朗长相也好看,连父母都是好相处的性子,比起对雁归寄以厚望的雁禾,姜琳更希望自己的孩子平平安安活下。
哪怕只是作为一个普通的芸芸众生。
雁归知道自己现在没有拒绝的余地,她今年才七岁,一个七岁的孩子肯定是听不懂这些的,不过等她再大些能够自己做主了,就不需要在意这些口头上的试探了。
她不愿意的话,谁都别想逼她,她也相信雁禾不会将她嫁到一个普通人家里,毕竟他身怀极深的秘密,可能是个大……
可能是个……大佬?
大佬个毛线啊!!
雁归骑在陈叔叔的脖子上,鹤立鸡群的她能看见更高更远的地方,她开始百无聊赖四处望去,城门口到处都人挤人,踩踏事故肯定是不少的,但波及不到他们。
最后,她回过头望向巨蛇所在的方向——
这一眼就看得她心肌梗塞!
仿佛血液都被凝固,寒意从心底升起。
一队大约两三千人的军队穿过无归城不对外开放的小城门,身上披着她熟悉的甲胄往黑山奔行而去,他们的队伍与黑山上如潮水般奔涌而来的天灾比起来太过渺小,一看就知道他们不是去抵抗天灾,而是去送死的!
她的眼神很好。
但这一刻她恨不得自己是个瞎子!
她清楚地看见,自己的父亲也在队伍里。
雁禾披着甲胄的身姿她不会看错。
因为他在自己的心目中,绝大多数时间都是披着那身布满刀痕的甲胄,男人头也不回地奔向黑潮,如飞蛾扑火,雁归眼睛都不敢眨一下,声音颤抖唤了姜琳一声:
“阿娘……”
“怎么了,龟龟?”
什么都不曾知晓的姜琳轻声问询。
“我,我看见阿爹了……”
“禾哥?他在哪里啊,他过来了吗?!”
虽然感情逐渐淡泊,但作为丈夫和父亲的雁禾依然是这个家庭的主心骨,看姜琳一瞬间像是放松下来,像是找到了避风港一样无意识安心下来的模样,雁归硬生生将即将脱口而出的话语吞了回去,不,不行的!
如果在这里告诉姜琳,她怕是会受不住打击直接崩溃掉,本来就因为黑潮中的巨蛇,她已经悬挂在精神崩溃的边缘了,这里可不是能让她安然倒下也不会有危险的地方!
“……没有,是我看错了。”
她闭了闭眼,转过话题,避而不谈原本想说的话,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雁归再不敢往黑山的方向看上一眼,她沉默地骑在陈大叔的肩膀上,沉默地望向无归城另一面她不曾踏足过的方向,沉默仰望灰暗沉闷的天空。
瞥见云彩中一抹一晃而过的虹色。
橘红色的飞鸟盘旋在人眼不可目见的极高天上,在昂着头的女孩瞳孔中留下有如微弱火焰的印痕,黑雾很快覆盖过来,覆盖过云层之上若隐若现的飞鸟,也覆盖住飞蛾扑火的两千多人军队,黑潮已经离无归城不远了。
所幸城门口拥挤的人们终于挤过了看似宽阔敞亮但真用起来却显得狭窄的城门,赶到了庇护所,在失去了驻城的士兵与守卫之后,庇护所也终于不用放弃掉一部分外城人了。
雁归他们来得较晚,只能呆在更靠近出口的位置,几人蜷缩在洞窟口的通道边缘,用石头堵起来的出口还能透过几缕雾蒙蒙的光线。
雁归依旧罕见的沉默,她环着双膝坐在姜琳旁边,凌乱刘海下无光的黑眸呆呆望向洞□□进的微弱光线和漂浮的灰尘,就这样望了许久,她才慢慢开口,用发涩的声音说道:
“阿娘,我刚刚真的看见了阿爹。”
“那,为什么……”
姜琳茫然一瞬。
那又为什么刚刚却告诉她看错了呢?
她知道,自己的女儿不是个会无的放矢的人,所以一定有什么缘故,不能让她在那个时候知晓丈夫的状况。她很聪明,第一时间便想到,或许当时情形并不理想,甚至残酷。
姜琳压着情绪,慢慢深吸一口气:
“龟龟,你看到了什么?”
“我看见他在士兵的队伍里,去了黑山……”
如死一般的沉默开始蔓延。
连听见雁归说了什么的陈大娘都赶紧捂住自己不会看场合的傻儿子的嘴,生怕他在这种时候了还捣乱,听龟龟说的,雁禾大概率是得死在黑潮里了,这是谁都心里清楚的事实。
庇护所的环境是黑暗的。
姜琳再也不说话了,没人能透过黑暗看见她此刻的表情,也没人知道这一刻她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是深感绝望地崩溃了,还是对失去了顶梁柱的未来开始感到惶惶不安?
雁归摸索着握住她的手。
入手感觉冰凉,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
她本以为姜琳对雁禾的感情并不深刻,毕竟一年都见不到几次面,但现在看来,她依然非常在乎自己的丈夫,哪怕爱情随着长久的分离而消退,也有着独特的依赖,雁禾对姜琳来说,是她失去所有之后重新得到的【家】。
姜琳,雁禾,龟龟……
三个人一起,才是一个完整的【家】。
但现在……家的支柱,崩塌了。
“唉,阿琳,陈姐知道你现在很伤心,我一个粗人也说不出什么安慰的好听话来,但你要知道啊,你现在可以伤心难过,却不能在这里倒下,别忘了你还有个孩子呢!龟龟今年才七岁,如果你倒了,你的孩子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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