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语气听起来还是和往常一样无甚区别,可苏时意醉酒后的某段神经似乎又变得格外敏锐。
她舔了舔唇,像是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从哪里说起。
大概是真的有点醉了,苏时意深吸一口气,也不打算再去思考那么多乱七八糟的。
她抬起睫,定定望着他漆黑如墨的眼眸,有些不确定地试探开口。
“你是真的...分不清颜色吗?”
话音落下,气氛陷入一阵静默。
无声地对视片刻,殷延看着她,目光看似平静,暗潮却被尽数压在眼底。
他似乎没打算掩饰:“是。”
他会这么干脆利落地承认,也让苏时意懵了一下。
仿佛突然一下子,他们之间的距离缩短了一大截。
站在她面前的殷延,是真实的殷延。
是被她窥探到秘密,有了软肋的殷延,不再是那么冰冷又遥不可及的存在。
其实苏时意知道,色盲这件事,可大可小。
尤其对于他这种身处高位的人来说,出现任何一点错处,都可能会被人无限放大。
藏着这样的秘密,伪装成若无其事的模样生活,他应该很累吧。
她抿了抿唇,肩膀无力地向下垂,长发遮挡住她的侧脸,让殷延看不清她的神情。
顿了顿,她忽地出声:“很难过吧...”
他眸色僵了下,“什么?”
苏时意轻声喃喃:“我说,应该很难过吧,看不见颜色的世界里....”
生活在一个没有色彩的世界里,应该很难熬吧。
苏时意想。
话音落下,周围的空气仿佛停了摆。
殷延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收紧,眸底的情绪像是骤然裂开了一处缝隙,汹涌不停。
他还记得,当他发现自己已经分辨不出颜色的那天。
那年他才十岁。
是大脑受到重度撞击后留下的后遗症。
“殷延,你要记住,这件事绝对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他只能记得那时,从父亲眼里看见的,不是对儿子受伤后的心痛,也不是自责或关心。
而是惋惜。
惋惜自己就这样失去了一个完美无缺的继承人。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父亲语气冰冷得像是在教育一个下属,而不是对着一个十岁的孩子。
“一旦让别人知晓了你的软肋,就会给人可乘之机。他们会利用你的软肋攻击你,让你失去你现在拥有的地位和权力。”
“如果真的某天被人察觉了,你的第一反应,必须是如何解决掉这个隐患,绝不要埋下任何危险的种子,给它发酵的机会。”
他的父亲,从小就教会了他,要怎样完美地伪装,怎样冷酷地对待这个世界,包括自己的亲人。
他看不见股市图变化的颜色,感受不到任何颜色带来的鲜活,视线所及之处,好像再也看不到任何生命力的痕迹,只剩下黑白灰三色的世界。
荒芜一片。
久而久之,殷延甚至觉得,自己身体里流动的血液,也变得和殷宏镇一样冰冷。
习惯了,也就这样了。
而今天,苏时意却知道了这一切。
他有无数种方法威胁她忘记这个秘密,他也的确应该那么做。
从始至终,都不曾有过一个人问他。
生活在一个失去色彩的世界里,害怕吗?
难过吗?
她问,殷延,难过吗。
原本已经结痂的伤口,好像就这样措不及防地被人撕开了。
心口也像是被什么肆意冲撞开,塌陷得一塌糊涂。
殷延的手背越来越收紧,因为极力隐忍着什么,他的气息越来越沉,眸色浓得像此刻化不开的夜色。
苏时意微吸一口气,轻轻摇头,有些语无伦次道:“没关系的,看见颜色不一定非要用眼睛的,我们福利院里有很多孩子也看不见颜色....”
她平日里八面玲珑,此刻的安慰却显出些难得一见的笨拙,笨拙的可爱。
忽然,苏时意不知道想到什么,低头去翻身旁的包,从里面掏出一支随身携带的滚珠香水。
她把盖子打开,在手腕轻轻涂抹两下,又在空气中扬了扬,挥洒掉酒精味。
苏时意坐在花坛上,被迫仰着头去看他,脖子都累得有点酸。
她有些吐字不清,像是撒娇似的道:“你快弯一下腰....”
她今天精心打扮过,五官在照片里就已经足够精致,近看更是。
殷延喉结轻滚了下,却依她的话,微微俯下身,凑过去。
随着距离拉近,她手腕上清淡的香气钻进鼻腔,丝丝缕缕的,融在晚风的气息里。
她今晚喷的是玫瑰味的香水。
花香像是在嗅觉和五感里炸开一朵烟花,广藿香的辛辣混合着玫瑰浓郁的甜香,仿佛能让人在眼前看到一株盛放的玫瑰,红得潋滟的花瓣脉络分明,茎部的细刺耸立着,又像是荆棘丛里绽开的花,神经末端轻颤,纵容嗅觉在眼前铺开一副浓墨重彩的画。
危险,却又吸引人不自觉地靠近。
见殷延不说话,苏时意语气期盼地问他:“能闻得到吗?”
因为距离过近,殷延能无比清晰地看清她如水般的双眸,还有眼尾那颗细小的痣。
“是你前几天送我的玫瑰花的颜色,和我身上裙子的颜色一样,红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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