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绎青摸着马脖子,连忙点头。
“啪”地一声响鞭,骏马仰首嘶鸣,离弦的箭一般射了出去。
“走!”
身后几人齐齐应声:“是!”
官道上掀起一阵尘烟,骏马急蹄,直指向南。
五月杨絮、柳絮飘飞。
纵马疾行带起的劲风将白絮卷起,湛蓝天幕下如夏日纷纷扬扬的雪。
今日立夏,风和日丽,也十分炎热。
两人相贴的胸前和背后有些湿了,可沈绎青难得没抱怨,目光炯炯地望着飞快掠过的景色。
裴堰半搂着他操控马缰,贴到他耳侧说道:“如今还怕骑马?”
他今日心情好,说话也带着轻松的笑意。
沈绎青侧头,弯着眼睛瞧他,大声说:“自己还是不敢骑,你骑术精湛,你带着我就不怕了。”
沈绎青小时候骑马掉下来过,还被踩断了腿,若不是大哥沈砚反应及时,他就要被踩在心口上,这条命估计就没了。
那回秋猎,沈绎青刚八岁,正是贪玩的年纪,见大哥英姿飒爽地坐在马背上骑射,也心痒得厉害。
他眼光高,满场的马都挑遍了,终于瞧见一个又高又俊的,真是越瞧越喜欢,他四处看了看,也不知是谁的,索性就想直接牵走。
可无论他怎么拉,那马就是不动分毫,任他使劲儿使到出了汗,那马依然高贵地昂着头,甚至还冲他打了个响鼻嘲他。
沈绎青累了,绕着它转了两圈,犯愁地蹲在地上,同他大眼瞪小眼。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了一个温和的声音:“你想骑它?”
沈绎青转头,连忙起身行礼。
来人正是当时的太子,当今的皇上,这马是他的。
他性情宽厚仁慈,从沈绎青过来就一直瞧着他,觉着这孩子很有趣,见他喜欢,便大度地让他骑一圈满足他的心愿。
沈砚同好友说了会儿话,一眨眼弟弟就不见了,正要去寻,就见他骑着马出来了。
那马他认得,但凡见过的都认得,皆是一片惊异。
沈砚忙跑了过去,就听沈绎青高高兴兴道:“大哥,太子允我骑上一圈,快同我赛马。”
沈砚狐疑,见不远处太子点了头,便放下了心,翻身上马,笑道:“今日谁输了,就罚抄《孙子兵法》十遍。”
沈绎青轻哼了声,道:“有太子殿下的宝马,我定不会输。”
周围人见这两个少年郎打赌,纷纷停了步,有相熟的还笑着起哄。
一声令下,少年策马扬鞭,眨眼就跑出老远。
太子的马的确是好马,平日里他根本无法追上大哥,今日却并没落后他多少。
他高兴极了,正想更快些超过去,可胯下宝马忽然一声哀鸣,接着前蹄高高扬起,疯了似的来回踱步。
沈绎青紧紧拽着缰绳,可他力气太小,拉不住马,骑术也不精湛,他手被勒出了血,被颠得头晕脑胀,力气也几乎耗尽,那马又是一声暴躁的嘶鸣,沈绎青被重重掀下了马。
他惊骇地望着落下来的马蹄,右腿被踩了一下,接着,那带着沉重马蹄铁的蹄子向他胸口踏了下来,他吓懵了,动也动不了,目光死死盯着那即将落下的马蹄,脑袋里的弦绷到了极致。
下一瞬,那马在他身侧重重倒了下去。
马首落地,鲜血洒了他半边身子。大哥翻身下马,额头冒着冷汗,着急地叫他:“绎青,你哪里疼,告诉大哥。”
叫了好几声,沈绎青才恍恍惚惚缓了神,小声道:“大哥,我腿疼。”
他的腿折了,太子震怒,叫了好些太医给他诊治。
太子震怒的缘故不是别的,是因为那是他的马被动了手脚,若是当时是他骑上去,说不定躺在这里的就是他,或者,就没命了。
自己弟弟受了伤,沈砚实在咽不下这口气,追查了一段时间,最终也只是查到了个小太监,没审出什么,在狱中自尽了。
沈砚是东宫伴读,同太子一起长大,是他的心腹。那时先帝已经有退位之意,皇权更替,时局不稳,许多事需要忙,实在无暇顾及这事,追查也就不了了之,之后太子顺利继位,沈砚为稳固边关主动请缨,时候久了,也就几乎没什么人记得这事了。
可裴堰还记着,那时他也在秋猎现场,他亲眼看见沈绎青摔下了马,看着沈绎青小小的身子在被高大健壮的马踩在脚下,脑中嗡嗡作响,快速向沈绎青跑。他看见沈砚挥刀斩了马首,看他抱起了沈绎青匆匆忙忙向帐中跑,他也跟着往帐中跑。
太子亲自来了,又走了,又进来几波人,等帐中清静下来,他才从角落里走出来,走到沈绎青床边。
他心疼沈绎青受伤,觉着他这会儿定会疼得厉害,想将他磨了自己好久的那只蛐蛐送给他好哄他高兴,可没料到沈绎青见了他,立刻抓住了他的袖子,神采奕奕地问道:“方才可见着我骑马的英姿?我差点超过大哥!”
裴堰收了送蛐蛐的想法,捏着他的脸,哑声道:“真够没心没肺的。”
……
裴堰想起那时的场景还是一阵后怕,将他抱得更紧了些,低低叫了声:“绎青……”
声音确实太小,被风吹散了许多,沈绎青疑心自己听差了,转头看他,被他吻住了唇。
沈绎青眨了眨眼,少顷,轻轻阖上了眸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