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着心疼。
“貂油是冻疮的好药。贺兰山里有貂,我一会儿便出发入山,打几只貂来炼油,给殿下涂抹伤处。再每日按摩,数日就会结痂好了。”谢太初对他说。
“不用……”赵渊道。
谢太初又站起来,看进那水缸。里面最后一点薄冰取出捂化了洗漱,如今水缸见底。
他便解开身上还算厚实的那件道服,披在了赵渊肩头。
“村后三十丈便有温泉活水流下,我提了水来。”
“不,等等。真人——我——”
赵渊阻止的声音,他哪里敢留下来听,提了两只桶便快步出去了,只留下赵渊一个人在院子里,身上还披着那件带着谢太初提问的道服。
他摸了摸那件衣服。
从衣服内兜里,那封被几经蹂躏、血迹斑斑的和离书滑落出来,落在赵渊膝头。
血迹犹如一朵朵的红梅,在寒冷中被润的边缘模糊。
赵渊看着那些血迹。
更觉哀伤。
*
谢太初在小溪旁济水,直到两只木桶都溢满为止,这才提到路边。
水是活水,从山涧留下来也凉了,到村头的时候还有了冰碴子,可看着清冽。无端就有一种仿佛为赵渊做了些什么的欣慰感油然而生。
大黑马在路边扒拉地面,找些枯草瞎嚼,看他这般卖力,似乎有些鄙夷,从鼻子里噗嗤了两声。
“家里的最后一些存粮被刚才的孩子拿走了。”谢太初对大黑马道,“殿下今日的饭食还无着落。”
大黑马甩了甩尾巴,踱蹄走得更远了些。
谢太初不以为意。
四周看了下。
苑马寺在张亮堡边缘,除了几个像是衙门的建筑,便是大片的草地,顺着衙门门口这条泥泞小路,横七竖八的搭建了不少低矮的茅草屋子,便是军中眷户的住所,大约有二三百人,多是老妇孺。
面色憔悴,穿着破烂。
想到刚才那个偷盗的孩子……谢太初也知道,这里便是去找,翻上十家八户也不一定能找到足够果腹的粮食。
他将水桶挂在大黑马背上,牵着走出半里路,终于在村尾找到一家还算体面的人家。
那家后院里刚杀了猪,杀猪的木桶里血还在冒着热气,两半猪肉挂在院子里,猪下水也洗干净了在旁边挂着。
谢太初翻遍身上,只有一块儿象征倾星阁的玉佩。
他取了了半只猪,把玉佩挂上去。
“逼不得已,以玉换肉,还望海涵。”
谢太初以剑代笔,恭恭敬敬在木桩子上刻下道歉函,这才把肉扛出院子,也放到大黑马背脊上。
大黑马乃是军马,何时受过这等羞辱,气的鼻孔里直冒白烟,前后倔蹄子不肯就范。
*
此时赵渊的院子里,已经摆满了几箩筐的羽毛,乃是看守送过来的。
张亮堡的驻兵把总张一千把总每次也跟着来。
“我说庶人,您虽然以前是皇亲国戚的,如今来了咱们这苑马寺总不得自己赚份口粮吃?”他第一次来时阴阳怪气,“咱们的吃食自己挣,您呢?总不能让咱们供养吧?谁家没个几口人啊,大冬天的……”
把总绕着他转上一圈,呸了一口痰。
“是个真残废,真晦气!娇滴滴的,肩不能抗手不能提,连女人孩子都不如。”他骂骂咧咧道,“也不敢让您碰什么金剪柴刀的,到时候自尽了咱们全得连坐。真是个负累,还得差人送东西来……那谁,陈三儿,给庶人送羽过来,五日十筐,若不能做完,便不要给饭吃了。咱们堡里不养闲人!也只有我张大善人这般待你了,记得感恩戴德。”
上品的雕尾羽一根根的精选,做重箭箭羽,百步可破甲。中品鹅翎羽则分作一筐,做长箭箭羽,射程较远,可伤骑兵。下品的鸦羽则放在一起,做轻箭,又轻又快,适合防守近战。还有些杂羽做的箭,给普通士兵用,五十步便没了准头,上了战场生死看天……
*
谢太初终于与大黑达成了某种“君子协议”后,引马而归。
进门就看见赵渊在整理羽毛。
谢太初上前,已抢过他手里的簸箕。
赵渊被抢了活计,手里落空,便只能看他:“真人若不让我做活,赶不上五日一缴的进度,便没有口粮。”
“我照顾殿下。”
谢太初说着,便将水提进来灌满水缸。
赵渊还未有反应,便目瞪口呆看着他从外面扛着半只猪进来。
油腻腻的猪肉污了他肩头。
飞入凡尘的神仙忽然就成了扛猪的农户。
赵渊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雨过开霁……谢太初终于明白赵渊表字由来。
可这样的人只笑了瞬间,便收敛了颜色,他低头眼眶又红,眼泪落在膝头叠好的那件道服上。
“谢太初,你何必来?”他问。
“我……挂心殿下。”谢太初语塞,“殿下是我结发之人。”
“不用再叫我殿下,我已是庶人,与真人云泥之别,不敢高攀。”赵渊说,他双手捧起道服递过去,道服里是那封送出去的和离书。
“和离书在天寿山时便交予真人。二心不同,难归一意,渊只求一别。乞望真人成全,更莫相憎。”
谢太初半晌接过那道袍,捏在手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