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被嘈杂人语惊醒,再睁开眼,就发现自己到了这个鬼地方——
四周是茫茫水面,大雾漫天。
水中央只有一株枯树,孤零零地立着。水下影影绰绰,皆是青白色的短枝。
他起初以为,那是鹊都风靡过一阵子的白珊瑚。细看才知,那全是人臂。
全是人臂啊……
而他就站在枯树随时会断的枝干上,赤着脚没有支点。
……
还有风吹他。
还晃。
还满手血。
天知道那一瞬,他有多想骂人。
诗书话本里的人阖了眼都是“忽梦少年事”,到他这就来了出“鬼上身”。
噢,错了。
是他上鬼的身。
托岸边那几位碎嘴子的福,他尚未来得及说错话,就弄明白了最要紧的几点——
这鬼地方叫苍琅北域,是专囚魔头的的地方。
他就是那个被锁的魔头。
岸边那几位似乎是他曾经的手下,其中一位闯进来的时候,手里还拖着半截血淋淋的尸首,面无表情地踢进水里。
可见没一个善类。
被这样的人围着,他能说“我不是原主”吗?
说了,那几个诚惶诚恐的手下怕是要当场变脸,把他也撕成两截,扔进这满潭死水里。
所以他只好一边洗着手上的血,一边斟酌着套他们的话。
结果套了大半天,就套出“城主我错了”,“城主我闭嘴”以及“啐”。
要了命了。
***
他心里正盘算着,忽然听闻一阵嘈杂声。
隔着厚铁似的山壁有些难辨,但乍一听,只觉得有无数人包围在外,祭出了刀剑。
当中还夹杂着人言,隐约能听见“还等什么”“那魔头”之类的字眼。
话音未落,就听一声锵然震响。碎裂的玄铁黑石纷纷滚落,阴沉无边的寒潭地动般剧烈一颠——
颠得乌行雪一把扶住最近的树枝。
“……”
岸边那几个手下正在聆听山壁外的动静,眉心紧蹙,面色难看。
“听着不妙。”
“仙门百家估摸着都来了。”
“来是必然要来的,他们不是一贯把这苍琅北域当命么。”
“那话怎么说来着,世上最后一个能震慑邪魔秽物的地方,可不得当命么。”
“哈,那又怎么样呢,还不是到了尽数。”
轰隆!
又是一声,山壁依然犹如铁铸,但震颤却越来越厉害。
“不行,照这架势,他们很快就要进来了!城主,咱们——”手下们转回头来,话音一顿。
就见乌行雪垂着眸,手指间抓着一截新断的枯枝。
手下:“?”
“咱们什么,继续说。”乌行雪似乎只是折来把玩,看了两眼便失了兴味,随手丢进水里。
手下们盯着那根静静浮在水面的枯枝,表情都有些忌惮。
毕竟世人皆知,一切经过这大魔头之手的东西,即便只是一滴水,都值得惧怕。
“咱们……”手下舔了舔发干的嘴唇,目光依然忍不住朝树枝那儿瞥,“咱们得赶紧离开这里。”
“没错,城主。苍琅北域这两日突现异象,世人传言说是到尽数了。仙门百家怕这地方塌毁,自然是坐不住的,马不停蹄全都来了。”
一半是想竭力挽救。
一半是害怕里面锁着的魔头还没死透。
这种情形下,两方若是碰上,真就是一场硬仗。手下几人想想便头疼。
他们正要催促,就听乌行雪又开口了:“所以你们这么惶急慌忙的,打不过?”
手下:“……”
那必不能点头。
“城主,外面那些仙门子弟其实根本不值一提。”最年长的那位说。
他身边的人沉默两秒,转头盯向他:“?”
“倒是这苍琅北域本身。”他四下扫了一眼,“都说这里连日有异象,是供养的灵气尽了。话应当没错,否则单凭咱们也进不来这里。只是这地方,当年毕竟是由那位……那位天宿上仙管着的。”
“天宿上仙”那几个字他说得飞快又含糊,但还是被身边人拱了一肘子。
“他都跟仙都一块儿殒殁了,你非要在城主面前提?!”他们借着水岸茫远,偷偷瞄了乌行雪一眼,嗓音压得几不可闻。
“……”
乌行雪心说又来了,又是这副脸色煞白却心照不宣的样子。
那位天宿上仙跟我,不,跟我这原身是有什么秘闻么?这么瞄着我。
乌行雪很想让那手下继续提一提,以便弄明白原委。
但碍于身份,又只能作罢。
他也不是那个被囚锁于此的原主,给不了其他反应。只能听着那个陌生名号,静默着,无动于衷。
手下又朝他瞄了一眼:“总、总之,虽然那位早就殁了,但这鬼地方说不定有他残留的后招,被绊住就不好了。”
“也是。”
“所以城主啊,咱们赶紧走吧!”
他们语气焦灼恳切,近乎苦口婆心。
他们城主也觉得很有道理,可以点头应许。
但城主这会儿有个更为迫切的难题。
试问,他要如何在无损魔头身份的前提下,让人把他从这树杈子上弄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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