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弧度十分轻微,除了他自己,无人可以看到,众人只看到,年轻的太子唇角紧抿成一条线,眼底迸出沉沉的锐冷如箭一般的杀意。
段侯毫不畏避地迎上那道仿佛将将他碎成血肉的目光。
“殿下,请节哀。”
段侯道。
齐王眼睛一眯,假惺惺落了两滴泪,道:“发生这种事,寡人也很难过,今日这事,算是寡人对不住殿下。这样吧,这些坤君,殿下可悉数带回隋都去,便当做寡人对殿下的补偿,如何?”
“不用了。”
隋衡放下酒盏,起身,快走出大殿时,刹住脚,侧目扫了眼那仍静静躺在地上的尸体,好一会儿,吩咐徐桥:“带走。”
咔嚓一声响。
殿中人循声望去,才发现,方才被隋国太子握过的酒盏,突然迸开裂纹无数,竟成了一摊碎片。
那可是纯正的青铜打制的酒盏。
齐王看向段侯:“爱卿迟迟不到,原来是忙这事去了。”
段侯道:“此事毕竟涉及两国邦交,拖下去麻烦无穷,臣想,还是尽快解决为好。”
齐王点头,忽问:“方才那具尸体,当真是隋国太子要找的人么?”
他语气已经尽量放得自然,但问完,仍习惯性握起酒盏,饮了口酒作掩饰。
齐王心底惊涛骇浪,甚至压着一腔熊熊怒火,但因牵涉一桩很久以前的陈年旧往,他不大敢在段侯面前展露出来。
段侯没立刻答,而是若有所思望着齐王,片刻后,温声道:“是与不是,就让隋国太子自己判断吧,臣也是根据画像信息尽力寻找。”
齐王点头,“唔”了声。
见段侯仍盯着自己看,赶紧清了清嗓子,道:“爱卿可别误会,寡人只是随口一问而已,隋国太子那狗脾气,寡人是知道的。寡人不缺乐子,绝不会胡乱招惹他的人。”
段侯颔首。
俯身道:“王上圣明。”
“诶,舜英啊,你总与寡人这般客气作甚,快入席,尝尝寡人新得的美酒……”
齐王高大威猛,残暴不仁,且刚愎自用,连朝臣都敢随意虐杀,唯独面对段侯时,会收敛暴脾气,装出一点贤德模样。
徐桥让亲兵将尸体直接抬进了驿馆里。
他小心翼翼问坐在阶上擦刀的隋衡:“殿下可要去验一验?”
最近隋衡特别爱擦刀,这个动作隐喻着某种危险的意义,徐桥十分担忧隋衡又想杀人了。
可这是齐国,而不是隋国。齐国兵强马壮,不是一般小国,殿下若真在这里大开杀戒,后果不堪设想。
隋衡说不用,让徐桥去烧掉。
徐桥一愣。
虽然他也没仔细看,可那尸体的模样,还真是和小郎君有些相像,殿下连看都不看,是不敢看,还是不想面对?
无论哪一种,都不是好迹象。
俗话说长痛不如短痛,如果小郎君真是被烧死在了那座破庙里,虽然令人伤心,可殿下也须尽早接受这个事实,从阴影里走出来才是,总这样自欺欺人地折磨自己,算什么事。
隋衡淡淡道:“那不是他。”
他的肌骨模样,他摸过无数遍。
他熟悉他全身上下每一寸肌肤,闭着眼都能将他各处尺寸背出来。
他只凭露出来的一只手,就能确定答案。
但隋衡突然想到什么,还是起身,用刀尖挑开白布,让亲兵把尸体翻了过来。
他命所有人都转过身,包括徐桥,而后拿刀割开尸体的后背衣裳。
后腰窝上,空空一片,什么都没有。
隋衡皱眉。
他近来虽有些发疯,可理智尚在。
他原本以为,齐国是私藏了人,所以故意弄了一具假尸体来糊弄他。可眼下看,齐国是真不知道阿言的身份。
阿言曾在青雀台待过,齐王若真有心私藏人,或者派人将人掳走,伪造尸体时,不可能把后腰窝那么重要的印记给忘了。
这具尸体,很可能真的是他们按着画像认真找出来的。
若不然,齐国没必要弄一具拙劣的假尸体激怒他,自找麻烦。
隋衡其实有些失望。
因这意味着,他又一次失去了方向。
但他也在感激,庆幸,因方才在殿中,听到段息月说出那句“他已经死了”时,他心脏急剧一缩,险些当场杀人。
没有尸体,就意味着阿言还活着。
只要活着,他就一定能找到他。
齐国没有,他就往卫国,往陈国,往其他国去找。
就是掘地三尺,他也要把人找到。
隋衡收起刀,目光重恢复锐利,吩咐徐桥:“准备一下,回隋都。”
隋衡离开齐都不久,齐王身边的侍官便来到了段侯车驾前。
侍官隔着车门低声禀:“方才侯爷一离开,王上就召了青雀的首领过去。”
段侯问:“何事?”
侍官小心答:“和隋国太子要找的那名小郎君有关。王上似乎对那名小郎君也很有兴趣,让青雀的首领也暗中寻找。”
段侯沉默片刻,说知道了。
侍官没多停留,恭敬退下。
段侯吩咐心腹:“去查一查,到底怎么回事。”
江蕴出了齐都,一路往南,于三日后,顺利离开齐国边境,穿过黄河,抵达暮云关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