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尔加不是没有考虑过投靠其中某一个,毕竟姜见明年幼体虚,又有曾经虫洞跃迁的暗伤,根本经不住酷恶的环境。
但当她亲眼看到那些“领主”们奸淫掳掠、无恶不作的样子,脚步又沉默地停下。
她实在是张不开口去求那种恶人,更别提成为其中一员。
姜见明心里明镜一般。
他轻轻咳嗽着,扯着赫尔加的衣角。
“妈妈,不要去。”
“明明喜欢和妈妈两个人。”
几天后,母子俩发现了Z2野区的生存之道——抢垃圾。
运输垃圾的星际船每个月都会往偏远的野区投放垃圾,不少流民们以此为生,“领主”们甚至会在每月开展垃圾的抢夺战。
咬了一口发现不合口味的食品,穿腻了的衣服鞋帽,刚过期一两个月的药片……
上层贵族们随手扔掉的垃圾,对这些贱民来说是无比宝贵的资源。
赫尔加的晶骨阶级不低,但她一则要顾虑着隐藏身份;二则势单力薄,还带着个病弱的残人类小孩,根本不可能与那些“领主”们发生正面冲突。
她只能和其他流民们一样,等到领主们的第一波抢夺战结束后,再灰头土脸地一拥而上。
为了活下去。
那几年,姜见明的记忆里,母亲永远是又脏又黑的。
她把脸上涂遍泥灰以掩盖美貌,在臭气熏天的垃圾堆里和人厮打。
但她不这样折腾孩子,也坚决不许姜见明离开那间破房。
有时候天色很晚了,赫尔加还没有回来,姜见明会忍不住扒开房门往外瞧。时间再久点,小少年就一点点、一点点地蹭到屋外去了。
等赫尔加破破烂烂地回来,就鼓起腮帮子:“这孩子,又不听妈妈话,怎么出来了?外面那么冷呢。”
姜见明软软地说:“想看星星。”
脏兮兮的母亲蹲下来,用结着血痂的指尖戳戳孩子的额头,眼尾弯成温柔的月牙儿。
“那昨天留的功课做完了没有啊,哼哼,晚上妈妈可要来个突击考试噢。”
最后,母亲会把孩子抱起来放在肩头,在月色下走回家。
夜深了,她会点根蜡烛,抖开一条破旧的红毯盖在姜见明身上,随便讲些故事哄他睡觉。
就这样,一天又一天。
赫尔加毕竟曾经是反抗组织的领袖,哪怕沦落到这个地步,也依然能够带着孩子勉强活下去。
对她而言,更大的痛苦反而来自于周围的环境。
在Z2野区,每一天都有人性的悲剧发生。发生得多了,悲剧也就不成为悲剧,而是变为日常。
赫尔加看不得活人沦落成这样,可怎么救得过来呢?
今天救助了一个人,明天准有十几个人赖上来哭求施舍。恩将仇报的流民曾用晶骨刺穿她的肩头,抢走了她和孩子过冬的口粮。
无数次,她在深夜里蜷缩着身子,发出模糊的悲泣声——那不像是她发出的,更像是什么恶灵依附在了她的身上。
常年的疲劳、慢性晶乱导致的衰弱、精神上极端的煎熬与痛苦,以及当年被暗算的后遗症……
在这一切的作用下,赫尔加的神智渐渐失常了。
她对姜见明日益严苛,功课的要求越来越极端,激动之下还会动手打人,清醒后又不敢相信自己变成了这样,于是痛苦积攒得更深。
某个雨过天晴的早晨。
被收留了一夜的病老婆子,临走前眯着眼,冲赫尔加露出一口黄牙。
“哎我说,傻大姐啊。”
“你还是快点儿去死吧。看看你儿子,啧啧啧,跟了你这种妈,多可怜啊。”
……屋内深处,女人抱膝瑟缩在黑暗里,把头深埋进消瘦的臂弯。
旁边,黑发黑眼的小少年拧干湿帕子,平静地擦去自己额角的血,口中淡淡道:“我妈妈不会死的。阿婆你走不走,不走就留下帮我们干活吧。”
这些年,慢性晶乱患者应该尽早自杀的观念在整个帝国内普及,并且被广为接受……毕竟这个病挨到晚期实在是太痛苦了,又是绝症。
尤其在Z2野区,人们没几个对未来有盼头的,活着受罪有什么意思呢?
所以就有了个不成文的习俗。假如患者哪天运气好,抢垃圾时抢到了什么好吃的……那就是他们结束生命的时机了。
吃顿好的,第二天肚子饱饱地上路。
但姜见明知道,妈妈不想死。
她死了,本就残存不多的人类文明的残火,就要又熄灭一抹。
她选择自杀,就是向黑暗的帝国统治言败,向这个扭曲的世道投降。
她宁可在泥淖中挣扎,也不肯死。
病老婆子撇撇嘴走出门去,边走还边叨叨着说:
“真的,傻大姐。你早点儿死了,你儿子还能靠那张脸去傍个大领主呢!别看他是个残人类小孩,管咱们北边的‘独眼龙’啊,就好这一口!”
声音渐渐远了。
寒风扑打着才糊上的窗纸,屋顶裂了几道缝,深冬的阳光射下来。
姜见明拿着湿帕子,慢慢走到妈妈面前,苍白的小脸被那几道阳光映得明明暗暗。
他拉起赫尔加的手臂,“妈妈,手。”
孩子跪坐在地上,仔细地擦去昨晚母亲发病时手指沾上的泥灰,还有打伤自己的血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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