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看见了那样的小九,会如何想孤呢?
站在原地看着平静的湖面,看着其间鱼鸟飞跃,看着倒影索索。原本翻滚的内心逐渐被平复,将军回来得很快,他好像并没有在院子中等待,出来时怀中抱着一个襁褓。
只有一个襁褓。
“你说,你信佛。”将军脸上是淡淡的笑意,他弯腰将那孩子给孤看,“可信轮回?”
轮回?
“他府里的老人说这孩子在娘胎里住了一整年,却在两个月前忽然发动了……”
不须他多说,看着那孩子乌黑的眼眸,看着他稚嫩又纯粹的笑容,看着他脸上与孤如出一辙的伤痕,孤就知道这是谁。这世间只有一人愚蠢至此,会抚摸着孤的脸颊说那疤是功勋和荣耀的象征。
有一个人会在黑夜抱着孤,会在雷雨天捂着孤的耳朵,会在孤不安时轻声唱起童谣。他总是站在孤的身后,只要孤回头总能够看见他。他说他是孤的影子,可,当他看着孤,孤觉得自己拥有了全世界。
“可叫他阿骨?”轻轻摸着那疤痕,看着他笑弯的眉眼,“不是白骨生花的阿骨。”
复次地藏,未来世中,若有善男子、善女人,于佛法中所种善根,或布施供养,或修补塔寺,或装理经典,乃至一毛一尘、一沙一渧。如是善事,但能回向法界,是人功德,百千生中,受上妙乐。如但回向自家眷属,或自身利益,如是之果,即三生受乐,舍一得万报。是故地藏,布施因缘,其事如是。
许久不曾想念的佛经在耳畔回响,这一次没有怨恨,没有不满,只有感激。感激那些被夺走的,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孤的身边。大哥哥站在阳光下对着孤挥手,身影消失的洒脱又干脆,不是因为不曾牵挂。
而是他听到了孤的祈祷,因为他终会回到孤的身边。
“是雪胎梅骨的阿骨。”
你是风雪中不凋的梅,高洁又坚韧,凌寒独立,是这纯白世界的一抹朱砂。
第70章 残甲 ...
小九终归还是死了, 将军不知说了什么刺激到了他, 在恢复了短暂的清明之后, 他大笑着一头撞死在了墙上。他过去究竟是真的疯掉了,还是只是做给孤看, 孤并不在乎,也不想去追究。而他为什么决定去死, 孤也不想深思。
这江山是不是孤的血脉坐,又有什么关系呢。孤注定不会有自己的孩子, 若是将军真的如他所说,那小九的这个曾不被他期颐的生命,便是未来的天下之君:“哪怕不是,”看着正咧嘴傻笑的孩子,“我也会保你一辈子平安喜乐。”
肉肉的小手凑到了孤的面前, 像是记忆里一样炙热的温度盖住了孤的眼睛。
“阿骨心疼孤了对不对?”凑上前亲了小阿骨一下,“安心, 若是以前, 这天下于孤来说什么都不是。他碎了, 坏了,腐朽了, 与孤又有什么关系。可如今你回到了孤的身边,孤想要给你争一争。”
【大哥哥来世一定能投生在一个好人家, 有爱着他的父亲,有纵着他的仆人,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他会在最好的年华读书写字, 会轻松的考取功名,会位极人臣。他的一生不会有遗憾,因为孤会一直护着他。】
过去的誓言犹在耳畔,看着还不会翻身的小鬼,最终还是没忍住,又亲了上去。他好像也很开心,裂开小嘴露出了牙床,晶亮的口水流了出来也不自知。就那么傻傻的乐呵,然后啊啊的说着只有他自己才懂得话语。
“你有意识到,他没有记忆吧。”将军站在身后不知看了多久,他的功夫远在孤之上,“若是等他懂事了,知道你是因为……他会是什么感受。”省掉了中间不明的话语。
这些事,孤当然很清楚:“安心,只是这一年。”看着吐泡泡的小娃娃,“母后说,转世轮回便是前尘皆忘,便是断了所有姻缘线,重新与这世界相知相识。孤不会脏了他的路……”就如他最后,无论如何也不愿染了孤的路。
将军的表情看起来很复杂,他站在那里挣扎了片刻,最终还是在一片沉默中叹了口气。像是认命一般,嗓音有些破碎:“陛下,您究竟清不清楚,我心仪于你对啊。”
小心的将阿骨抱起来,亲了亲他的小脸。他很瘦,没有孤看见平常人家的娃娃白白胖胖,不过孤还是一样的喜欢:“哦。”将军的话很难接,接下后等着孤的怕又是一片真心实意,可问题在于,孤不信了。
孤信了那么多的话,父皇抛弃了孤,先生被权欲所改变,母后权衡之下成全了他自己的心意。只有大哥哥在孤的一片失望中转身回头,哀求到了第二次的信任。可是他也背叛了孤的信任。
身侧有叹息声,将军坐在了床帐的另一端:“陛下,你总会知道我所言非虚。”他揉了揉自己的额角,这个动作代表着什么孤很清楚。何曾几时孤也会因为废了太多心神,那里突突的疼,大哥哥会站在孤身后,帮孤揉着那里。
虽然最后都是睡过去的结局就是了。
眼侧额角所在的地方是很脆弱的,将那里交付除却信任,还有亲近。这些事情都是大哥哥告诉孤的,如今看着将军这副模样,便下意识的抬腿想要站在他的身后,如大哥哥帮着孤一样,帮他按一按那里。
起码,不要是这幅苦大仇深的模样啊。
可小阿骨咿呀呀的叫声重新占据了孤的思绪,垂眼看着怀里的小家伙,才发现那样做是不该的。无论将军那些话是真心还是假意,他的前途终归是光明且被人祝福的,孤又哪里来的资格,将他一起拉入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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