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凌收起手刀,把倒落向自己这侧的人接住,轻声道:“只要让他亲手杀了我就好了。”
——
殿内恢复一片井然,刘昭禹已移步向高位,耐不住隔袖轻咳了几下后,方才开口道:“朕出现在此,最该惊异的当是侑国公和许尚书了吧。”
经刘昭禹点名道姓,众人心中有数,目光暗自投向那两人,就见颜有迁的眉头抽动了一下,双眼却仍安然不动地看着某处。
刘昭禹静视他片刻,说道:“买通太医院御医日夜监诊朕的病情,威胁内侍常颐在朕平日服用的汤药和茶水中下药,这些事侑国公和许尚书可都还听着耳熟?”
太后本还在震然中难以置信,一见服侍在侧的常颐颤巍巍地伏身下跪,顿如被劈裂了头脑,开始犯起了眩晕。
大殿内的惊声如潮般涌起,袁牧城是先被浪打中的那人,他看着冕冠下那张毫无气色的病容,甚至无法想象,多月来刘昭禹是怎样在清醒中经受背叛的。
手指有些仓促地往掌心收去,却被江时卿先牵住了,连同他想遮掩的愤怒和自责,一起被攥在那人手心安抚着。
阶上,刘昭禹不顾旁人的议声,直接唤来了温尧:“温次辅。”
温尧走到殿中:“臣在。”
刘昭禹说:“缘何称此为勤王,朝中奸佞又在何处,你来和众卿解释清楚。”
“遵旨,”温尧一改方才的静默,侧身朝向了颜有迁,“不过在此之前,臣先要问侑国公一句,太尉和犬子究竟身在何处?”
颜有迁露了个笑,几乎是咬着牙在应答:“温次辅,问错人了吧。”
温尧无畏,高声道:“昨日,许尚书特邀老夫到府中一聚,却以犬子性命作为威胁,要老夫托请翾飞将军和刘庄主闯宫勤王,而在城门大开之时,侑国公早已安排好大劫法场、扰乱刑狱司等动乱,为的就是混淆视听,让众人以为这是刘庄主为引开兵力,顺利带兵进宫所制造的乱局,好以‘逼宫’之名污蔑刘庄主,让储位能稳落在颜氏手中。”
“老夫曾因惧怕家眷受朝堂牵连而心惊胆寒,却不承想这份谨慎会成为侑国公和许尚书用以胁迫老夫的缘由,”情绪波动,温尧掀袍跪地,“犬子温开森已被侑国公困囿一日有余,老夫不可能再无动于衷,只能把真相告知诸位,请求陛下做主!”
高荔趁时出面接道:“陛下,臣近日重翻黄册库纵火案,又觉蹊跷,仅凭彭延一人之力,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偷得的火药暗藏在黄册库周侧,又如何在身处黄册库内部时点燃外侧的火药,那几名冒顶守卫的人又是从何而来,再细想,如今先有宋侍郎遇袭,后有太尉和温公子被拘,再有今日法场和刑狱司陆续遭劫,臣斗胆猜测侑国公和许尚书私养死士,不知二位怎么说?”
此时日已被云遮蔽,天色骤暗,烈风直袭入殿,刘昭禹吸进凉气猛咳了好几声,才在稍稍平复后,抬手止住殿内声响。
“无需多说了,妄图让朕病重,无法出面,又特意在此前劫下太尉和温次辅之子,侑国公处心积虑谋划这一切,就是为了拿下储位,”刘昭禹暗暗地向刘昭烨投去一眼,“十一年了,侑国公还想故技重施吗?”
颜有迁推手喊冤:“这个局面,臣只要开口反驳就是狡辩,还能说什么。可他们三人所言均是无证无据,又为何不是在伙同刘庄主污蔑臣!”
听着这话,刘昭禹的目光渐渐落在常颐身上,那人依旧跪伏在地,看不见一点神情。
刘昭禹似是自言自语道:“朕自然知道,他骗过朕不少。”
禁军接着这句话声进殿与陆天睿耳语,无意搅扰殿内气氛,陆天睿躬身行礼示意,只待刘昭禹颔首后,便快步退到了殿外。刘昭烨静看这一切,才忽然又想起刘昭禹本还是当年吵闹着要与人玩耍的五皇子。
可能他们未能相认太久,谁都变了。刘昭烨在注视中生出些怅然,竟不觉自己已经看了太久。
刘昭禹迟迟不敢挪眼与那目光相对,只在逃避中忽见许弋煦在殿内渐渐笑了起来。
“许尚书在笑什么?”刘昭禹问。
觉察到陆天睿出殿的举动,许弋煦对今日的局势已是了然于心,也不再有所保留,只应道:“笑陛下这五日之期,选得刚好,足够让人猝不及防,心浮气躁。”
他抬眸显出眼底戾色,笑道:“这弈棋,臣先输了一局。”
“一局算不了什么,”刘昭禹镇静地回敬那道狠厉的目光,“传令下去,把其余人均数召进殿中。”
——
被封死的门窗透了些暗光,姜瑜扶地咳声,吸进的浊水却似如何都排不尽那般,要他呛至双眼溢泪。
温开森跪坐一旁,替他揉着后背,自责道:“太尉,这吸进肺中的水掺了何物都不知,是我无能,昨日拼死也该阻下他。”
一旁的水缸尚还留着昨日的怖象,姜瑜还清晰地记得头部被人死死按在水中的窒息感,那水中的杂质和异味呛入口鼻时,他一度以为自己会溺死。
潮味又冲来,姜瑜难以缓过劲,在咳喘中应道:“……这是他对我的怨怼,你阻不了,咳——”
终是咳出了呕声,姜瑜大口喘气,断断续续地说道:“我和他之间,早已不是立场同异之争了,我之于他,便是徐玢不散的阴魂,他心中的恨意是扭曲的……当初他要徐玢的命,只是为了投诚于颜氏,保证自己在冯氏势力遭受清剿时置身事外,可他毕生所学多是徐玢教授的,在仕途上他无法摆脱自己先生的影子……可越是这样,他便越想让徐玢看着自己青出于蓝的成就,可徐玢再没机会目睹这一切,他有些恨自己太过草率地杀了人,在不甘和遗憾中便将这些仇恨全数投到了徐玢身上,再迁怒于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