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牧城幼时无忧无虑,既有父兄庇护,又有母亲和长姐疼爱,随性得不成样子,就连跟着袁皓勋习武也是为了逞英雄出风头。
待到再大些时,他喜看兵书爱摸刀剑,也只是因为在宫里跑动时,见了太多趋炎附势仗势欺人的嘴脸,就想着要学一身功夫,将来在历遍大黎七州时,能够学着义士,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可后来温豫没了,他那点侠肝义胆跟着灭了一半。他越来越看不懂宫里波云诡谲的人心,便也成天靠着点酒味来麻痹自己,心想总有一天要逃离这里,去看河野山川,再到漫山的花海里酩酊大醉一场。可如今,他还是满身束缚,走到哪里都摆脱不了阇城的阴影,就和刘昭禹一样。
袁牧城轻轻嗤笑了一声,说:“那时陛下也说,不想生在帝王之家,往后成了小王爷,也定要追着臣往大江南北去。”
遗憾涌上心头,刘昭禹自嘲地笑了许久,才说:“如今说来,也不知我们俩之间先食言的那人究竟是谁了,自靖方侯出事,你往御州去了一趟,许久没回来,待到我们再见面时,朕成了太子,你入了军营,那几句年少时说的话再也没人当真了,我们就这么南北两隔,各自违心地活了九年。”
“九年呢。”刘昭禹抬眼看向前方,似是透过眼前的铜墙铁壁,高山远水,瞧见了漫长岁月中一个策马远行的身影,那人被扬起的尘灰裹着,在苍茫天地下愈行愈远,直至湮没在天际,再寻不见影踪。
九年前,刘昭禹第一次跑到城墙上目送着袁牧城策马离开阇城时,就是这个场景。
那时袁牧城接到了袁牧捷在柠州双腿重伤的消息,当天便到刘昀面前请旨离阇,赶往军营。刘昭禹甚至都没来得及和他说几句话,便愣愣地跟在他身后,一路跟到了城门,又踩着石阶上了高墙,匆匆地高喊着与他道了别。
那天也是他第一次这么遥望着阇城外的风景,以为将来他也能追着那个身影而去,却不知此次道别竟成了他和袁牧城走向陌路的起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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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的监察院,类似于御史台和都察院,是一个监察机构,主要职责是纠察、弹劾百官,长官是御史。
第59章 芥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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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刘昭烨出事后,刘昀沉湎于丧失爱子之痛,太子之位就这么被空了整整两年,直至西境相继传来吕晟与清晖军战亡、卫旭王府覆灭、萦州被大渪侵占等噩耗,刘昀悲愤填膺,肺疾复发,终日咯血。此时太尉程源君年事也高,身子大不如前,眼看大黎的王侯将相也即将更迭换代,刘昀便将重立太子之事提上了日程。
众皇子中才干突出的也只有刘昭禹和刘昭弼两人,可刘昭禹玩性过重,刘昭弼性格又过于怯懦,实在难做定夺,刘昀和程源君为着此事闭门详谈了许久,最终决定寻这二人深谈一次,再做打算。
颜绎心打听到了此事,又担忧刘昭禹会说些不中听的话,便把他召到面前问了一次话,可刘昭禹答的第一句话便是“我不想当太子”。
听到这个回答后,颜绎心瞬时僵在了原地。她深居后宫,一辈子都越不出层层宫墙,只盼着能依傍刘昭禹过得有颜面些。她不是不在意刘昭禹的喜悲,只是被宫中现实的人情冷暖寒透了心,怕被人当作随地吐的唾沫一样踩在脚下,更怕自己处心积虑贪得的太子之位会因为刘昭禹的一句“不想”而付诸东流。
颜绎心同他细数着这些年来他们母子二人在宫中遭的冷眼,情不能已时竟在他面前落了泪。
刘昭禹有些无措,只在旁静静地听着颜绎心说话。其实她不说刘昭禹也明白,这些年来,他和颜绎心在后宫中的日子都不好过。
沉默半晌后,刘昭禹问:“若我当不成太子,母妃会如何?”
颜绎心笃定地回答他:“不为瓦全,不默而生。”
因为这句话,刘昭禹生平第一次为了太子之位做了违愿之事。他很聪明,知道刘昀和程源君想听的是什么,在谈话时把每句话都答得很漂亮。那日之后,程源君便把徐玢带到了他身侧,自此,一切都变得愈发不可挽回。
等到了册立大典当日,刘昭禹身着冕服,在徐玢的护从下立于长明殿外,向着至高位者跪拜,又在百官朝贺中接收册立,被仪仗队拥护着乘上步辇入主东宫。
这一日,他没等到袁牧城归来,也没得到兄弟真心的道贺,就连踩着阶石一步步往上走时,也觉得脚下踩着的不是坚硬的泥石,而是刘昭烨的血肉。
他双眼空乏地望着宫中的高墙,怎么也看不到被隔在外面的繁华尘世,更看不到扬尘远去的袁牧城,反而在层层禁锢中越困越深,再也无法追着袁牧城越过那道城门。
一晃,就又被困了九年。
待到再回神时,刘昭禹眼眶已经泛酸。他搓了把鼻子后,才继续说道:“我刘昭禹这辈子最在意的就是兄弟情义,结果偏偏生在最无情的帝王家,就这么亲眼看着自己的兄弟一个一个……”
刘昭禹已然放下了皇帝的身份,话里不再自称“朕”,只不过谈及往事时不由得声音哽咽,缓了好一会儿才继续说下去。
“我还记得我幼时不懂事,跑到茹嫔宫外,恰好就瞧见里面的人正用白布包着九弟烧焦的尸身,”说着,刘昭禹用手比了比,“这么小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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