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人叫彭元秋,江宁府人士,文采斐然,在当地颇有名气。他和孙授的父亲孙骁是至交好友,二人同年应考,都取中进士,被授官进入官场。这彭元秋极擅书画,尤擅仿人笔迹,他临摹颜家字帖足可以假乱真,当时朝中许多大臣都很看重这个初入官场的年轻人,他的官途很顺。”
“而孙骁却资质平平。随着两人之间距离越来越大,嫉妒之心也慢慢在孙骁心里滋生。后来彭元秋调任开封,在半路遭遇流寇,尸骨无存,当时不少朝臣扼腕叹息。直到彭元秋醒来,发现自己被孙骁关了起来,他才知道所谓流寇不过是孙骁一手策划。”
“孙骁以彭元秋在江宁府的家人为筹码,让彭元秋替他作画,并将画作炒出高价在子夜书斋售卖,孙家也凭借子夜书斋在苏州城有了立足之地。不过当时彭元秋并不知道这些。后来孙骁不断的抓人回来做这些勾当,彭元秋从他们的叙述中方才知道孙骁又在川蜀一带开了间翰轩书画社。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彭元秋为官时是先帝朝,先帝重文抑武,刘曹两家从中取势,武将地位岌岌可危。先帝意识到这件事的不寻常时已经晚了,他想再联合武将对抗刘曹,但朝政早已握在刘霑手里,先帝深处宫中,无力回天。”
“彭元秋不主张压抑武将,他曾上书给先帝,但折子被打回来了。他心灰意冷,遂上书自请离京,他不想搅进这滩浑水里。只是没想到那一次离京又让他陷入孙骁的魔掌之中。他本以为替孙骁做画手,保他家人安宁,便也罢了。没想到在被关的次年,孙骁找上他,让他临摹雁门关李老将军和宫中李贵妃的笔迹写信,信中内容虽无露骨,但却隐隐有和北辽暧昧不清之嫌。”
“彭元秋不愿构陷忠良,于是在几天后,他收到了一只断掌,那是他父亲的手掌。彭元秋疯了。他自诩是清流派,尽忠职守,但当真正面临抉择的时候,他也只是一个平凡人……”
江子义喉咙哽着,声音沙哑:“所以,他还是写了。”
杨隐点了头:“后来他听说李家倒了,只剩李老夫人带着幼子弱孙回到太原老家,愧疚不已。于是他留了一封请罪书,并将当时模仿李老将军笔迹写下的信重新写了一遍,他本想着有朝一日能出去,便将此事公诸于众,可惜他没有这个机会了。弥留之际,他将这证据留下,被当时和他同在牢中的人收起来,藏在瓦罐中。那时孙骁病重,对他们看管的没那么严。他便有机会在牢房中挖了一个地洞,将瓦罐藏进去。孙骁死后,孙授扶灵回江宁府,那人也被带去了江宁府。”
江子义抓住关键:“瓦罐还在原来的地方?”
杨隐道:“对,当时孙骁任涪陵知县,关押彭元秋的牢房紧挨着涪陵县衙大牢。只是时隔二十多年,那东西是否还在却不得而知了。”
江子义摩挲着手指,想了想说:“依我看来,彭元秋留下的证据实在重大,若有人发现必定会引发轰动。可我从未听说过此事,那极有可能那些东西并未被发现。除非,的确有人发现过,但那人恰好是刘曹一派的人,他发现了证据便将其就地销毁,所以这件事也没有传出来。”
杨隐缓缓摇头:“这些事我丝毫不知情,我只是听我前面的人告诉我,他让我务必将此事传下去。其实起初我刚被关进来的时候并不理解他们的坚持,到后来才慢慢明白,这件事能否真相大白其实并不是他们所想,于他们而言,这是一道光,是支撑他们活下去的希望。有了这个传承,就好像有了使命。”
“话又说回来,很多人虽然没有经历过当年的乱世,但对李家保家卫国的忠心却是从心里敬佩的。若换做平日,我们知道了真相顶多会扼腕叹息,为忠骨不平罢了。但当我们同样背负冤屈,被关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时,正义感就会被无限放大。因为我们和李家有着共同的敌人,就是孙家父子。”
杨隐有些累了,午后牢房中有些闷热,江子义又喂了他一些水,他才感觉好一些。
“杨前辈,你先睡会儿吧。”
杨隐迷迷糊糊的睡着了,江子义的心却久久不能平静。二十几年了,李家含冤二十几年,孙家父子这肮脏的勾当也干了二十几年。那些“死于意外”的天之骄子,也许并不是真的死去,而是被关在这方狭窄的天地里,用自己最引以为傲的书画替小人做嫁衣。
他终于明白陆舟为何那样恨人贩子了,因为他们的所作所为强行的剥夺了别人的一生。孙家父子如此行径,比人贩子更可恶。
嶙峋手掌紧握成拳,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江子义走到桌前,提笔沾墨,毫不犹豫的落笔作画。
这是当年他游历到肃州时,在洞窟之中看到的壁画。壁画色彩艳丽,当时便让他叹为观止。壁画上的内容更是让人耳目一新,那个古国的历史都被画在石壁上,从辉煌到没落……
他仿着壁画的形式,将李家父子边关受污,以及彭元秋被暗算之事画在纸上。参照《日晷书》中的排列顺序,他将人物顺序打乱,又在画中留了勾子。孙授这人沽名钓誉之辈,他完全不懂字画,所以江子义并不担心他能看出画中玄机。他的目的是让陆舟看到这幅画。就算自己没有机会出去,他也要让世人知道李家所受的冤屈。
铁骨忠魂,不该埋没于阴谋算计。文人傲骨,亦不该被小人肆意剥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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