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伦廷不为所动,他揽着彦昭的腰,将他带回到床上,就像是抚摸小狗的脑袋一样,抚摸着彦昭的头发:“时间会平息最大的痛苦,就像是海水会磨平最尖锐的石头。”
“那是麻木。”彦昭说。
劳伦廷摇了摇头,他低沉的声音像是具有某种魔力,安抚着彦昭:“睡吧,孩子。”
彦昭有时候会觉得世界上没有劳伦廷不知道的事情,他总是一副运筹帷幄、洞悉一切的模样。总而言之,彦昭确实没能忍耐太久,当他面对着少女放在他面前的玻璃杯开始犹豫的时候,彦昭就知道自己已经输给了吸血鬼的本能。
侍女安娜。
根据艾琳娜的说法,劳伦廷在带他回到红月古堡的第一天就准备了十个年轻、漂亮而且健康的男女,这些人大多数来自教堂,他们在自愿献身给上帝之后,又被上帝的使者(主教)转手献给了恶魔。
那是吸血鬼与人类社会签订的契约,由教会为他们提供自愿献身的血奴,而吸血鬼保证不去扰乱其他人的正常生活——教会为吸血鬼提供血液,吸血鬼为人类社会提供安宁,互利互惠的契约。
然而,彦昭并不是傻子,相反,他是一个极为聪明而且富有人文情怀的男孩,他轻而易举看穿这条约背后所作出牺牲的人,那些血奴。
这与恢复奴隶制又有什么区别?
而现在,那些血奴中的一员就站在他面前,安娜有着一眼就能看出来的地中海血统,高挺的鼻梁,黑色的头发和瞳孔,乍一看过去也没有多惊艳,但是那种温和无害的长相,天然就会让人有一种亲近感。
她的手中端着一个玻璃杯,里面装着红色的液体。
彦昭原本正躺在树荫下小憩——白天,吸血鬼的力量会变得虚弱,相应的,他的饥饿感也会消退一些,从正午到下午太阳落山之前,这是彦昭这几日里最轻松的时刻。
而安娜手中的血液,让空气中的氛围一下子变得凝重起来,彦昭警惕地看着她,以及她手中的玻璃杯。
出乎彦昭的意料,那个叫安娜的女孩忽然在她面前跪了下来。
彦昭一下子从地上跳起,他惊讶道:“你这是干什么?”
“先生。”那女孩的声音中带了哭腔,“先生,请你接受我的血液。”
“……是劳伦廷威胁你了吗?”这是彦昭最能想到的可能。
但安娜否认了:“不是的,这是我的想法,先生,我看您实在是太痛苦了,我不愿意看您受到这样的折磨……您的好意我心领了,但为您提供血液是我的责任。”
彦昭神色复杂地看着她,他想要将地上的女孩扶起来,却不由自主将目光投向那杯鲜红的液体,就如同亚当和夏娃偷食禁果,彦昭无法抵抗那种诱惑,而且他不得不承认,这种装在杯子里的形式显然要比直接放一个大活人在他面前来得强。
彦昭鬼使神差地举起杯子将液体灌入口中,那一刻,他饥饿的肚子和灵魂好像都在一瞬间被填满,那种顺滑而细腻的口感,以及血腥味经过吸血鬼味蕾特殊处理所散发出的甜腻……
他放弃抵抗了。
他想要填饱肚子。
彦昭跌坐在树下,久久没能回神,这是他第一次在意识清醒的情况下喝下人血,没有任何人欺骗他这是草莓汁,也没有任何人强迫他,他只是承受不了那种饥饿的痛苦,以及……他希望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样的生物。
他是走入阳光下的囚徒,第一次睁开双眼看向那个真实的世界。
血液回甘的味道顺着他的喉管向上涌起,彦昭对上那个叫安娜的侍女脸上的笑容,她笑得很诚恳,发自内心的那种,如果忽略掉她因为失血而苍白的嘴唇,以及手腕上裹着的医用纱布。
彦昭一时间不知道应该作何反应,一方面他的身体正对这杯血液做出诚实的反应,而另一方面,他胸腔里跳动的心脏却让他觉得不安。
“没关系,您应该相信我是自愿的。”安娜的年龄比彦昭大上一些,她看彦昭的目光中带着怜爱,“我家里有个跟你差不多大的弟弟,他生了很严重的病,我去了教堂很多次,乞求上帝怜悯,可惜等来的只有病情的恶化,他成了将死之人,每一次呼吸都像是一种折磨,就在我快绝望的时候,教堂将我送来了这里。”
“是亲王殿下救了我弟弟。”安娜半跪在彦昭面前,尽管目光中有疲惫,唇角仍旧是带着笑意的,“也许这个世界上并不存在上帝,但以物换物的契约却能真正改变很多东西。”
彦昭下意识开口:“但是你不是物品。”
“我可以是。”安娜拉住了彦昭的袖口,“当人已经没办法像人一样生存,谁都可以是物品,只要我们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先生,如果你仍旧对血液有所抵触,不妨可以先从我的血开始……”安娜的话没有说完。
“呵呵。”城堡后花园的灌木丛后传来一声爽朗的笑。
彦昭和安娜同时抬头,对上劳伦廷那双蓝宝石一般璀璨的眼睛。
那位吸血鬼亲王沐浴在午后的阳光下,金色如丝绸般的头发反射着太阳耀眼的光芒,他大笑着鼓掌,向前雀跃了两步,捡起彦昭扔在地上的玻璃杯。
劳伦廷将那玻璃杯举起,正对着太阳。
“天呐,这可真是值得庆祝的一天。”他就像是在吟诵诗句,“我们的小吸血鬼学会了进食,这有多么不容易!尽管这杯子里果汁的含量过半,但仍旧是你的进步,昭,撒旦都会为你骄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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