彦昭觉得自己不存在的“青春叛逆期”可能是迟发反应,以至于他在听罗文说话的期间不停地走神,在对方终于停止了滔滔不绝的说教之后,彦昭这才抬起头来。
他长了一副天生的好面孔,柔软乌黑的头发下,一双圆形如鹿一般的眼睛,看向别人的时候带着一种纯天然的无辜感。
罗文说无可说,闭了嘴。
彦昭在等他离开之后,这才有机会第一次进入到司麒住着的病房里。
司家独子,就连他在受伤昏迷之后,居住的条件都比一般人要好上许多——采光极好的房间,干净整洁的单人病床,除了旁边各种医疗设备之外,还有一套桌椅,屋子的另一头放着电视,隔壁甚至还有宽敞的独立卫浴,条件堪比酒店的房间。
彦昭搬了一个椅子坐到司麒的病床旁边,安静地看着他那张熟悉的脸。
一瞬间,脑海中那个莫名的声音突然出现:你恨他吗?
这是曾经在彦昭梦里出现过的声音,低沉磁性,像是恶魔一样具有魅惑力,引诱着彦昭拼凑起这些年来令他痛苦的经历——他所拥有的一切来自司家不假,可是,他所拥有的这些好像也正好是令他痛苦的根源。
彦昭蓦地发现,自己过去的十八年活得仿佛司麒的附属品,一直到今天也是,没有人真正关心他,而那些人之所有关注他的行踪,竟然是为了如此可笑的一个理由:他们认为彦昭应该出现在司麒身边照顾他,即便能够照顾一位病患的人很多,根本不缺彦昭一个。
越想越觉得心中烦闷,就连彦昭自己都没有注意到,他的眉头已经皱起,而放在双腿上的手掌也攥成了拳头。
彦昭站在来,在病房里踱步一会,坐下。
他要来了近些日子的报纸,打算重新看看雷纳尔市的本地新闻,转换一下情绪的同时,也要捋一捋最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至于司麒……反正根据护工的说法,这些日子里司麒并不是完全没有清醒的时候,他大部分时间都在半梦半醒之间,前几天发了高烧,昨天退烧了,恢复情况还不错,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彦昭这样想着,就将目光重新转移到报纸上面,寻找当天酒吧火灾的新闻,以及更早关于那个女明星凯瑟琳的报道。
天色渐晚,彦昭在病房安静的环境下,不自觉地睡着了。
他是被一阵梦呓吵醒的,也许是梦呓,彦昭不清楚那躺在病床上的人到底是醒着还是睡着,但不管怎么说,司麒此时此刻的痛苦并不像是装的,他的脸色煞白,不断有冷汗从他的鼻尖上冒出,再加上裹着纱布的脑袋,确实让人看了觉得很不舒服。
彦昭走到他的床边,本来是想凑近了看一看到底是什么情况,需不需要叫医生,却没想到被司麒抓在了手腕上。
“别,别……昭昭……”
彦昭其实没听清他在说什么,一个正处在虚弱状态的人是没办法发出多大的声音的,他只是看着司麒的嘴巴一开一合,随后咳嗽起来。
伴随着咳嗽声,司麒也睁开了眼睛。
彦昭在他睁开眼的一瞬间将手腕从司麒的手底下抽走,一直以来的习惯,让彦昭还是不由自主害怕司麒,他退到了病房的墙壁旁。
护工听到里面的动静,有备而来。
司麒在看到彦昭的一瞬间,眼睛中似乎是迸发出一种惊喜,不过,他在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之前,已经抱着护工递过来的呕吐袋疯狂地呕吐起来。
第34章 34
脑震荡的后遗症当中包括呕吐这一项,这点彦昭也知道,可真当他看着司麒那个向来高高在上的小少爷呛咳得满袋子污秽时,还是没忍住别过头去。
彦昭不太好形容此时的心情。
司麒在看到屋子里站着的男孩时,并没能第一时间反应过来,这几天的时间里,他的意识一直不算清醒,那一场大火损伤的似乎不止是他的身体,还有精神——他的大脑固执地不断重复那天的场景,在拥挤的人群中,一个浑身是血、却还在大笑的诡异男人走向彦昭,大火吞噬着一切,那个黑头发男孩的生命看上去是从未有过的脆弱。
他不停地喊着彦昭的名字,但是没有人回应他。
“昭……昭?”
这一场大病让司麒的嗓音变得极为沙哑,像是冬天干枯的老树枝,被人踩在脚底下反复摩擦。
彦昭神色复杂地看着他,不知道应该怎么开口,所以他决定拿出面对病患最常用的句式:“你,你感觉怎么样?”
“不太好。”司麒接过护工递过来的纸巾,将自己收拾干净,合上眼,倚回了病床上,“我感觉很累,昭昭,我一直在做同一个梦,梦里你快要死了。”
也许是脑子受创,彦昭总觉得司麒讲话也有点不同寻常,比如,在司家的传统式教育当中,父母向来是不喜欢小辈将“死”字挂在嘴边,更遑论直接面对面一个活人说梦见他死了。
彦昭扯了扯嘴角:“梦都是反的。”
司麒“嗯”了一声,随后房间内的两人陷入良久的沉默。
进来的医生护士推着小车,进来对着司麒好一番询问和检查,在确认一切都是手术恢复的正常情况之后,他们对着病房内的彦昭交代了相关注意事项,随后在确认陪护家属清楚情况之后,再次离开病房。
在病房门关上之后,司麒又忽然开了口:“昭昭,也许,我在梦里还梦到了其他的东西,一些我小的时候可能遗忘了的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