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也没想到,战局会像当年那样惨烈,打得他们如此措手不及。事到如今,再回想起来的时候,他仿佛只能记起寒岳只身赴死之时微笑的眼睛。
——那是一切诀别的起点,也是宿命与因果的开端。
降娄久久地与他对视,随后又一次笑了起来。
“当年我不懂为何帝师在最后的时刻将你禁于灵境不得出,叫你眼睁睁看着所有人一个一个轮番死去。看似是保护,可若放到我自己身上,我绝不愿意成为最后活下来那个人。我相信你也是如此。”
“我天资愚钝,素来不如你们……可这么多年过去,我也隐约摸到了一点天道。”她深深叹了口气,“若是灵境注定有此劫数,那便是宿命。我敬仰帝星,信任他的所有决定,就如信任你们所有人一样。”
“……活着的人,总要比死去的背负得更多。我实在不愿意看到那个无忧无虑的小时顷,将自己禁锢在最恶毒的魔咒之中。”
岳沉舟怔住了。
他看着她的手穿过自己的肩膀,虚虚地落尽没有温度的空气里,只觉得五脏六腑传来钻心一般的疼痛,用尽了全身力气,才挤出了轻微的哀求。
“师姐……别丢下我,别丢下我独自一人……”他终于痛哭出声,“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做。”
“天地运转,此消彼长。总能相见的。”降娄温柔地抚摸他泪流满面的脸颊,“灵境没有消亡。时顷,灵境从来就不是一个地方。有你在的地方,才是灵境。”
……
岳寒的脑子有一瞬间的空白,一种荒谬和滑稽的感觉突然袭上心头。
魂魄深处的感觉告诉他,应该阻止金乌说下去,然而身体却无法做出任何反应。金乌落地有声的字字句句依然传进了他的耳朵。
“时顷将你的转世养大,对你倾囊相授。那么他告诉过你,当年正是因为他的师父——帝星的利用,我们才打了一场无比惨烈的仗吗?你的真身受尽折磨被毁,无数昔日的好友都死在紫垣的算计之中。我们流过的血、得到的教训难道还不够多吗?”
金乌的视线如同一道闪着狰狞寒光的利刃,凌迟一般,一刀一刀劈进了岳寒的心里。
“寒岳,不要再执迷不悟了。你不仅是灵境的寒岳,还是天下灵兽之首。你还记得他们吗?玄虎、升卿、九尾……他们是怎么死的,你全都忘了。辰星……降娄当年受尽侮辱,宁死不降,至今魂魄生生不灭。仅仅因为信任追随着帝星紫垣,灵境上下数万条性命,除了他的亲传弟子时顷,死的死,伤的伤……灵山脚下的水被血染成了红色,整整三年都不复清澈。他功德圆满,顺利飞升,然后……斩断了天梯,断了所有人的生机。”
“紫垣飞升的路,是用我们所有人的命堆出来的。而时顷的命,是用你的命换的。”
“灵境——只不过是紫垣处心积虑多年,伪造出的极乐之地罢了。”
“不要再执迷不悟了。时顷或许对你很好,但那不过是因为他永远欠着你一条命。无情道的灵修,骨子里是冷的,他们只会爱他们自己。”
“……永远。”
第97章 时针之歌(十一)
类似的话,岳寒在白暨的嘴里也曾听到过。
……为了修复天梯,拯救天下生魂,再次见到紫垣……他一样还是会选择牺牲你。
……灵修……他们就是这么没有心的东西。
岳寒咬住牙关。他简直恨透了这些自以为是、高高在上的“故人”。
他们总是这样,突然出现在自己的生命中,颐气指使。就像一群躲在暗处,誓要撕毁自己唾手可得的幸福的魔鬼。
每一个人都在自己耳边不断重复:放弃吧,他不可能爱你,你根本就无法留住这样一个人。
他的唇角绷成冰雕一般的线条,死死控制自己不露出一丝多余的表情,甚至淡淡瞥了他一眼:“那又如何?千年前我用命去换他的命,千年后,我一样愿意这么做。”
“你不信?”金乌睁开双眼,一动不动地看着岳寒,眼神中流露出无比自嘲的神色,“你居然不信。”
他轻轻挥动衣袖,岳寒只觉得耳边再一次风声呼啸,黑暗突然降临,卷起无边旋涡,夜明珠组成的星图开始不断转动、交错、切换,仿佛在暗处张开了一只巨大的眼睛。
岳寒的瞳孔逐渐睁大了。
“你自己看吧。”金乌的声音从虚空中传来,“降娄的本命法宝琉璃镜,回溯往昔,虚虚实实。以你的能力,应当可以判断我有没有骗你。”
——他看见一片冰天雪地的纯白世界里,美轮美奂的宫殿被云顶与风雪覆盖,白玉台阶蜿蜒而下,通向雾气缭绕的云海。
台阶的下方跪着一个人,他长发上落满了霜雪,微微上挑的眼尾轻柔地阖着,柔顺地抬起浅淡到没有一丝血色的脸,温顺地接受面前男人的亲吻。
……宛若一对缱绻的爱侣。
那个身影,即便只是远远隔着风雪看一眼影子,岳寒也能认出他是岳沉舟。
或者说,是很多年前的岳沉舟。
那人的身体因为冰冷或别的什么原因,不停地颤抖着,就连纤长的眼睫都随之颤动,犹如一只迎着风雪的蝴蝶。
他身前的男人无比温柔地拥抱亲吻着他,那一身标志性的紫色长袍瞬间刺痛了岳寒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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