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痛似乎唤醒了他木然的神经,胡欢猛然一个激灵,涣散的目光重新收束成一线,定定地看向了山涧的方向。
我得去找他,胡欢想。
胡欢眼眶发红,他胸口剧烈地起伏着,表情罕见地带上了些野兽的凶悍气,咬着牙将那柄剑抱紧了,踉跄地站起身来,转头就往山下走。
我上辈子的救命之恩还没报完呢,胡欢近乎恶狠狠地想,去他妈的规矩不规矩,我可是个妖怪,他要是真死了,我就去阴司逮他。
天雷滚滚,从九天之上破云而下时,连天地都要跟着震三震。
盛钊没看见掩藏在山间林影中的白龙,却看见了那道雷,心里咯噔一声,还以为那雷是冲着刑应烛来的。
其实也不怪他多想,实在是刑老板现在的状态跟没了桎梏的仙侠片大反派一样。
地面已经被他硬生生“提”起了许多,一个庞大的影子渐渐从地面上露出轮廓,直到现在,盛钊已经能看见那东西上面嶙峋的骨架影子了。
那是副非常大,也非常漂亮的骸骨,虽然盛钊觉得自己可能是有滤镜,但他在此时此刻,却忽然莫名地理解了刑应烛的执念。
那确实是值得惦念八千年的东西,盛钊想。
他这个念头来的突兀又莫名,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是为什么。他既没有看到那副骸骨的庐山真面目,也没有感受到任何奇怪的玄学波动,可他只是看着地面上隐隐约约露出的骨架轮廓,心便砰砰地跳动起来,像是随时会从胸腔中脱跳而出一样。
随着那轮廓越加清晰,盛钊下意识屏住了呼吸,眼珠错也不错地盯着地面,耳边鼓噪如雷,浑身的血液几乎都冲向了大脑,让他有些眼晕。
我在激动什么?盛钊分裂一样,半个身体被情绪支配得肾上腺素狂飙,可半个身体还能保持理智地想:我是在期待什么?
只是盛钊的扪心自问没有答案,他只是莫名地感受到了某种冥冥间的牵引,让他显得比刑应烛更期盼看到那副骸骨的庐山真面目。
盛钊只能听见如擂鼓般的心跳声,可他和刑应烛离得太近了,两个人的心跳声交织在一起,他实在分不清哪个是自己的,哪个又是刑应烛的。
但凭空而来的天雷打散了盛钊这种魔怔般的状态,雷声滚滚而落,盛钊心惊胆战了一瞬,先本能地感觉到了危险。
“要,要不……”盛钊磕磕巴巴地说:“咱们换个温和点的方式?是不是太着急了?”
刑应烛没有回答,他手臂收紧,干脆简单粗暴地把盛钊整个人往怀里一按,以一种不容置喙的态度驳回了盛钊的提议。
盛钊被刑应烛面对面按在怀里,下巴撞到刑应烛的锁骨上,磕得生疼。
他吃痛地嘶了一声,还没来得及抗议,就觉得余光中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看着很眼熟。
盛钊微微拧了拧眉,眼神下意识往那方向寻去,却猛然间看见,在不远处的山崖之上,居然还有人在!
他和刑应烛离悬崖不远,盛钊努努力也能看清山中的景象,那些人狼狈不堪地躲在一块巨大的青石后面,为首的是个头发花白的老人。
队列中似乎有人受伤了,几个男的围成一团,盛钊凝神时,能隐隐约约听见从空气中飘来的哭泣声。
盛钊身上唰地起了一身冷汗,剩下的一般激动也瞬间褪了个干干净净。
“刑——”
盛钊话刚一开口,地面就忽然一个震颤,深渊下的地面终于被刑应烛撕开了一道口子,露出里面一块森森白骨。
山体猛然摇晃了一瞬,山石相护挤压碰撞,盛钊眼见着那群人身后几步远的地面上裂开了一条巴掌宽的大口子。
盛钊只觉得自己整个人像是被兜头泼了一盆冷水,浑身上下都冷了。
——再裂下去,那群人都得死了。
盛钊手比脑子快,下意识回头按了一把刑应烛的胳膊,惊叫道:“应烛,山上还有人呢!”
刑应烛猝不及防地被他扑了一下,手下的力气晃了晃,那刚冒头的一块白骨眨眼间又消失在了深深的地面裂缝中。
刑应烛心里腾地升起一股烦躁,但硬生生被他自己忍住了。
他下意识稳住力气,然后顺着盛钊的眼神往山上看了一眼。
山中那群人穿着破破烂烂的夹克衫,一群老弱病残,看着就手无缚鸡之力。刑应烛一看就知道,这就是那群研究石碑的倒霉蛋——若不是误闯了神族领域,再怎么迷路也迷路不到这地方来。
但刑应烛没多在意,他只觉得这事儿怪不得他,他自己合乎规矩地跑来这拿自己的东西,那群凡人自己误闯进来,纯粹是他们倒霉。
刑应烛敷衍地嗯了一声,便很快转过头,继续去做他自己的事儿。
盛钊手脚发凉,心里明白刑应烛现在心里正吊着一根弦,他心心念念八千年的骸骨就在面前,是怎么也分不出心情来管这些他眼里的“小事”。
但盛钊不行,他知道世间人各有命,平时也不去奢求自己改变不了的事,救不了的人——但这不代表他能亲眼看着有人在自己面前送命。
人类天生的同理心和道德感依旧根深蒂固地扎在他的灵魂中,以至于盛钊平生第一次用一种近乎坚决的态度去面对刑应烛。
“咱们先缓缓拿不行吗?”盛钊软下声音跟刑应烛商量,他急切地说:“也不是不让你取,只是现下不拿。我们先回去,把他们送走就行,肯定用不了几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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