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瑾瑜觉得喉咙像堵着什么,凝涩哽咽,除了那简单的两个字之外再说不出任何话了。
“配好了,您是扫码还是刷卡?还需要些什么吗?”
门的另一边,店员取好了药,拿塑料袋装了,送到林妈妈面前,后者却没伸手去拿。
她愣愣地转头看着门外,很久很久都没动,似乎也一样沉浸在巨大的、复杂的感情里,无法做出任何反应。
母子两个就这样无措、呆愣地对视着,很久都没人打破这脆弱的平衡。
张信礼就站在离林瑾瑜斜后方几步远的地方,他的身影被墙壁遮掩——那地方从药店内看去是块视觉死角。
他原本一直在观察,观察林瑾瑜到底打算怎么办,是仅仅只过来远远看一眼玻璃后的妈妈,然后就悄无声息离开,还是一鼓作气,直接鼓足勇气进去和妈妈面对面?从理想角度讲,他当然希望是后者,可又怕是回光返照。这次令人措不及防的偶遇究竟是好,还是坏?
林瑾瑜那声“妈妈”叫得很虚、很小声、很没信心,张信礼心里燃起希望,屏息凝神等待着,然而等了半天没后续,他有点蠢蠢欲动了。
他想推一把。
林妈妈不是林怀南,林瑾瑜对她的排斥没那么大,再加上药吃了这么久,情况已经稳定,这样好的机会也许稍纵即逝。
吃个感冒药还有可能有副作用呢,大概没什么事是完全不存在任何风险的。沉默已持续了太长时间,张信礼想:也许,是时候帮他……帮他们一把。
……
在看见儿子的几分钟里,林妈妈不知道自己想了些什么。
她以为自己会想一些很宏大的、思辨的东西,比如关于儿子的取向、他自以为幸福的生活是否真的如他想的那样幸福、他和父母间的三观冲突有没有被时间证明对的人是谁等等。她以为自己会想这些的,就像林怀南一样。
然而都没有。
在看到林瑾瑜的一刻,她只是想:小瑜看起来好像比以前高了些,壮了些……真是太好了。
儿子好好的就已经太好了,跟这一点比起来,所有其它都不值一提。
那漫长的几分钟里,他们都只是仔细地端详着面前那张好久不见的脸,而来不及在意曾发出过的那些不同的声音。
“小……”林妈妈也觉得自己好像忽然哑了,她是如此震惊、如此讶异、如此热泪盈眶,以至于怀疑眼前的景象不是真实的,那也许只是一个和小瑜长得像的路人,而她真正的儿子讨厌她,永远也不会再回来。
正在这时,玻璃门忽然洞开,另一个男人不知从哪里突然冒了出来——林妈妈全然没有注意除了儿子之外任何人,那面熟的男人好似下定了什么决定一般,不由分说牵着林瑾瑜,大步走了进来。
一旁的店员仍提着那袋没人接的地西泮,她表情也十分诧异,不过是诧异于眼前诡异的景象,店里店外怎么突然就站了两个好像一起中了邪的人,真是费解。
“妈……妈妈。”
最后一层透明的阻隔也已消失,林瑾瑜被张信礼牵着,站在林妈妈面前,终于又嗫嚅着喊了一声。
很难描绘出两人此时脸上的表情,林妈妈眼眶好似有些发红,却又暂时没真的流下泪来。她处在不可置信、手足无措、六神无主等一系列复杂的情绪漩涡中,盯着林瑾瑜看了几秒后又倏然移开目光,好像怕和他对视似的,伸手捂住自己嘴,扭头看向侧边。
林瑾瑜还没见妈妈哭过。
他妈妈那么漂亮,却不是那种喜欢哭哭啼啼的小女生,上大学的时候从不觉得自己是个女人就会输给男同学,跟着林怀南一起下海经商的时候也从未有过“商场不是女人玩得转的”的自我否定念头。
在林瑾瑜的记忆里,妈妈总是笑着的。她也应该笑,美丽的容貌、英俊的丈夫、美满的家庭,她什么都有。
银色的水滴形耳环随着她的动作晃荡,更像一滴泪了,林妈妈捂着嘴,眼里泛起晶莹的水光,却又使劲强忍着不让它落下来。
“阿姨,”张信礼说:“我们……回来了。”
那句话好似陈述,又宛如某种宣言,林瑾瑜喉头发紧,在母亲面前静默着。
林妈妈空着的那只手抬了起来,好像在叫他们别过来,又好像是说给自己一点时间缓缓。她细长的睫毛一眨,眼泪终于如断了线的珠子,流过已滋生出细小皱纹的眼周皮肤,从手背、指缝间滑落。
他美丽的、温柔的、英姿飒爽的妈妈,正在为他哭泣。
林瑾瑜往前走了一步,说:“妈……对不起。”
他从未觉得语言如此贫乏,那研究起来可以撰述出浩如烟海的典籍的语言在自我表达上原来也可以如此无力。那声“对不起”并不为他选择的爱人或者他的一意孤行,但他依然想说……对不起。
林妈妈改用两只手捂住眼睛了,或者她其实想把自己整张脸都遮蔽起来,林瑾瑜看见她脸上的表情,那是想压抑,却终究压抑不住的嚎啕大哭。
张信礼没有上前,只是站在原地,看着林瑾瑜一步步靠近母亲,然后用已经成人的臂膀轻轻环住了她。
“妈……”他同样哽咽着说:“我回来了。我……”
林妈妈紧紧抓住了他背后的衣服,林瑾瑜终于听见了她一直拼命忍着的、属于一个母亲的哭泣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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