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瑾瑜没什么表情地说:“不知道。”
他爸可能觉得这一页已经翻过,那段瞒着他妈妈的往事已经不再是什么令人讳莫如深的敏感秘密,于是想和他随便聊聊,在一种“没什么大不了”的氛围中给儿子的年少无知画上一个完美句号,但对林瑾瑜来说,那永远是横在心里的一根刺。
他爸永远不会知道他去车站送张信礼的那一天他的心情,不会知道他学会抽烟是因为张信礼,不会知道在本该最肆意的十八岁被人推开是什么感觉,也不会知道他是如何日复一日地在麻木的学习中结束了他的高中时代。
“好学校真的很难转进去,那时候决定得又比较仓促……”林怀南全然一副回忆小孩往事的表情,边说还边微笑,半开玩笑道:“……好在小张自己争气,你要像你哥一样用功,少玩点,现在没准在厦大了。”
林瑾瑜想起多年前的那个夜晚,张信礼第一次紧紧抱着他,在他怀里说他再也不会有机会回上海了,说一切都要重新开始……谁知道那几年他是怎么过来的,那些一个人最黄金的年月还有汗水在他爸嘴里只剩下轻飘飘的“自己争气”四个字。
“……你们很多年没见了吧,两个都是独生子,联络联络感情也好,待会儿爸回去问下他家里他的联系方式,你们聊聊,叫你哥放假来家里吃个饭,现在真心实意的朋友难找,以后正常结婚有孩子了,两家也可以保持联系,你哥他……”
……哥,你能抱我一下吗。
就算只能做他的弟弟,也好过谁都不是。
那些尖锐的回忆如同一根根被削尖的十字架,扎得他心口疼,林瑾瑜有种又回到了那段自我怀疑、自我挣扎的日子,什么正常、结婚、孩子……他好似在泥潭里跋涉。
“好了别说了行吗?”他很烦躁地道:“都说了我没哥哥,你怎么老是听不懂?”
他反应有点大,林怀南顿了一顿,林妈妈说:“小瑜,你怎么了?”
林瑾瑜心烦意乱,这原本是他最亲近的家人,但他们反而令他感到窒息。
他看了眼手机,道:“我老师给我发消息说组里突然有点事,我去老师家里一趟,饭你们吃吧,钥匙也拿着,我弄完了自己会回来的。”说完不等自己爸妈多问什么,给他们指了几家味道不错的菜馆就装作很急的样子转身走了。
他妈在后面叫他,林瑾瑜穿过车流,没有回头。
……
星期天组里屁事没有,林瑾瑜当然没去老师家里,他饶了个远路,从正门一直绕街走了半圈,绕到离前门最远的那个门,偷摸进了学校。
正如张信礼说的那样,这里他谁也不认识,没处去,林瑾瑜走台阶去篮球场时,看见喧闹的场子里,他正跟一群校内校外的男人们一起组队打球,架子底下放衣服水瓶的地方放着两碗已经吃不了的粉,一碗放了辣椒,一碗没放。
他们两个队十人满员,占了两个框子,正在打比赛,林瑾瑜看双方鏖战正酣,就没上去打扰,自己靠铁丝网上看着,等着他们打完。
场子近处围了一圈大佬爷们,还有零星的大一大二学妹,张信礼动作潇洒流畅,连连进球,每进一个场边围观的人就爆发出一阵喝彩声。
场上有个跟他同队的技术看起来也不错,总和张信礼打配合,林瑾瑜在场边站了这么一会儿,就看见他好几次进球之后和张信礼击掌,还伸手拍肩膀。
一次两次也就算了,每次都这样,林瑾瑜盯着看了一会儿,觉得对方有点像在故意制造肢体接触。
这家伙身上穿着很眼熟的湖人球衣,号码是科比06年后专属的24号……而那天张信礼穿回来的那件是8号,林瑾瑜无师自通地找到了那个颇为豪气的球衣主人,可……张信礼来这打球也就两天,作为一个临时搭伙的队友,他表现得好像有点过于热情了。
球场总是没有安静的时候,林瑾瑜靠铁丝网上围观了十多分钟,终于等到了半场结束。
林瑾瑜朝张信礼那边走去,半路上看见那个打球的和张信礼一起说说笑笑地去篮下休息,好像还有点把自己的水给张信礼喝的意思。
林瑾瑜喊了一声,道:“嘿!”
张信礼转头,看见他,林瑾瑜一边走一边道:“过来。”
那个打球的队友跟张信礼差不多高,应该也是他们学校的学生,他本来拧开盖子想把自己的水递给张信礼,这会儿听见有人叫他,有点惊讶,脸上的笑也退了点,问:“那是……你朋友?”
张信礼就听见林瑾瑜叫他过去,没听他说什么,林瑾瑜叫他,他就过去了,那个穿球衣的队友拿着水瓶,跟在他身后,自然而然跟了过来。
“瑾瑜?”张信礼有点意外:“你怎么有空过来了,你爸妈……”
“抽空出来的,”林瑾瑜道:“等你打完一起吃饭吧。”
吃饭的时候顺便聊聊。
张信礼说:“好……”
他尾音还没落,那个站旁边的队友忽然出声道:“这就是你说的那个朋友吧?”他擦了擦脸上的汗,主动道:“你好,我叫小杰,体院的。”
林瑾瑜看向他,那人瘦瘦高高,剔着短短的寸头,眉毛很浓,一眼看上去确实像体院的,他道:“你好,我叫……”
小杰却直接道:“没事,我都知道,他朋友,我们学校的嘛。”他说着自然而然地伸手搭上了张信礼的肩膀,道:“咱俩聊天的时候都聊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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