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瑾瑜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朝他投过去一个疑惑的眼神。
“还你的,”木色说:“冰棒钱。”
林瑾瑜已经完全不记得什么冰棒钱了,那年炎热的夏天,烈日下、水田边阴凉处,他曾经给木色,还有木色的弟弟买过一根廉价的冰棍。
那时候木色身无分文,甚至连弟弟想吃一根廉价的冰棍,他也买不起。他自顾自把这惦念了很多年的三块钱折好塞到了他口袋里:“谢你那时候的好意,利息就别给我算了。”
林瑾瑜想退给他,木色的动作却很坚决,他说:“给你就拿着啊,毕竟……我才是他哥哥。”
……
拉龙大概是下午两三点的时候到的。
他背着把原木色的吉他,穿着校服,面庞是漂亮的古铜色而牙齿洁白,左耳上戴着银色的圆环型耳钉,传说祖灵靠左耳的标志辨认子辈的灵魂。
和林瑾瑜玩得最多、最熟悉的其实是他,他进门的时候很多人跟这个几年没回家的小辈打招呼,说他有出息,在市里面读书还自学音乐。
拉龙喝了一杯酒,进门直奔木色这边找他哥哥,他一路招呼打过来,发现林瑾瑜居然也在,着实惊喜了一下。
一大堆小孩围着他想玩他的吉他,林瑾瑜也挺高兴,把那套老友叙旧的流程又走了一遍,拉龙说:“瑾瑜哥,没想到还能碰见你,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了。”
他的声音不高不低,带着十分刚性的、彝族那种原生态的气息,林瑾瑜道:“这就是缘分。”
所有能盛水的容器基本都满了,该杀的猪杀完了,该下锅的肉也都备好了,只等着男方家迎亲的队伍。长辈都散在一边喝酒聊天,拉龙带着一帮小孩,坐台阶上教他们唱歌,吵吵闹闹,热闹得不行。
陈茴一直在屋里,几个直系姐妹和她待在一起,女性长辈为她准备衣服,稍作梳洗打扮。
雪比早上下得更大了点,积了一些在空地与枯草上。天更冷了,林瑾瑜在屋外待不住,张信礼让他进去火塘边烤火。
干活的时候不觉得,这会儿一停下来是真冷,加上一直下着雨夹雪,林瑾瑜往凳子上一坐,反手摸自己背后,发现最外面那层衣服都有点湿了。
张信礼进来取墙上挂着的腊肉,见他在自己身上摸来摸去,问:“你又抓耳挠腮什么呢?”
抓耳挠腮……听他这形容词,林瑾瑜脑海里不由自主浮现出孙悟空那“毛脸雷公嘴和尚”的样子,他道:“你才抓耳挠腮,你尖嘴猴腮,我后边衣服一层都湿了。”
张信礼便道:“你脱下来在火边上烤烤吧,十几分钟就干了。”
“这么冷还让我脱外套,我不得冻死啊,”林瑾瑜说:“这屋里也不保暖,就这么一捧火,没外套肯定冷死。”
张信礼无奈:“就你事儿多,那怎么办,穿我衣服?”
林瑾瑜怕冷怕得要死,也不假惺惺,直接问:“你冷吗?不冷就可怜可怜我!”
张信礼一直就没怎么闲下来过,他帮着起锅杀猪、打水抬水,一件件啤酒什么的东西搬来搬去,压根不冷,穿厚了还出汗。
“那你自己在火塘边待着别乱跑。”他说着伸手去解衣襟上的盘扣,解到一半好似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顿在了原地。
“?”林瑾瑜问:“干嘛,你要还是冷就不用给我,我装的,反正有火,再冷也冷不到哪儿去。”
“不是,”张信礼转了过去,背对着他:“马上。”
林瑾瑜觉得奇怪,不就脱个外衣吗,有什么呀,该看的不该看的都已经看过了吧,这会儿脱个外衣就害臊也太奇怪了。
张信礼解开扣子,很快把外面那件衣服脱下来,远远抛给林瑾瑜就出门了,林瑾瑜只恍惚看到他后脖子上一道白色的线一闪而过。
他披着张信礼的衣服,靠在火塘边烤火,以前小的时候还没意识,这会儿倒是看什么都觉得有股独特的民族风情,林瑾瑜拿出自己的手机,里里外外好一通拍,他拍拿烟锅、披擦尔瓦的彝族大爷、拍守在水盆边的姑娘、拍摔跤的小孩,也拍房梁上的腊肉……就这样舒舒服服过了几个小时,下午五点多,接亲的队伍终于来了。
那是男方家十一个兄弟组成的队伍,从村寨口一进来声势就颇为浩大,林瑾瑜爱看热闹,忍不住出门跟木色几个一起挤在路边,伸长脖子张望。
他总算知道先前接那么多水是干嘛了,陈茴家这边年轻的男男女女顺着接亲队伍进来的路线沿路一字排开,各个手里拿着锅碗瓢盆等各种舀水的东西,看见他们过来了,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是一顿泼。
可不是手指沾水往脸上弹的那种毛毛细雨,而是实打实的一盆盆水当头浇下去,跟无数人形洒水车似的,直泼得男方家的人一个个抱头掩面,猴子一样往前蹿,那滑稽的样子逗得所有人笑。
林瑾瑜光看着就打了个寒颤,这可是腊月,数九寒冬,水泼到擦尔瓦上,被风一吹都结碎冰,饶是这样也没见有人手下留情,看那架势,林瑾瑜毫不怀疑如果村里有人有洒水车或者高压水枪,他们也会用的。
冷归冷,可看起来是人家的习俗,男方家被这样泼了也没人生气,反而一个个哈哈鬼叫着往前冲。
十一个青壮小伙子一路高歌猛进,很快逼近陈茴家的房子,冲到林瑾瑜这边了,守候在这里的姑娘们弯腰舀水,霎时间就是一片水幕齐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