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如既往地差劲,林瑾瑜实在太紧张了,紧张得止不住地手抖,拉出来的音也有点抖。
小提琴作为一种无品乐器,想把每一个音都拉得饱满、完美不是很容易,林瑾瑜胳膊抖,手指也抖,高把位按弦偏那么一点点音就会变,他按不好,音自然也就不准,好些小节呕哑嘲哳。
平心而论这是一次十分车祸的现场,林瑾瑜顶不住压力,根本没表现出应有的水平。
以往他略微有那么一小点点错误林烨就会喊停,然后哔哩吧啦纠正他一大堆,可这次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站在原地安静地听着。
林瑾瑜被巨大的羞耻感包裹着,感觉自己如赤身裸体供人观赏。
那些过生日的学生也大多是学音乐的,他们坐在草地上一起仰头望着林瑾瑜,听着他时而优美、时而又发抖的琴声,没有人走动,也没有人发出嘘声。
一曲并不怎么样的琴声止歇后,大家鼓起掌来,掌声热烈,经久不歇。林瑾瑜受之有愧,放琴鞠了个躬。
林烨什么也没多说,指了指前方另一群在操场上休息的人,说:“继续。”
林瑾瑜无法拒绝,他被林烨押犯人一样赶着,走到前方另一处,俩跑步跑累了,坐草地上休息的女生面前。
林烨把刚刚的话大致复述了一遍,俩女生点点头,有点腼腆,但看起来很期待。
林瑾瑜平复了一下呼吸……再次搭琴上肩,开始第二次拉琴。
操场很大,人流不息然而却十分安静,灯光明亮如雪,照在林瑾瑜的面容和他的琴上。
一开始他浑身上下几乎都被紧张填满了,脑子里空空如也,胳膊和手机械性地动着,就像一台发颤的机器……然而无论他拉得好与不好,林烨都没做任何点评,只是一句接一句地说:“继续。”
随着一曲又一曲的结束和开始,林瑾瑜逐渐忘却了那种暴露于人前的紧张感。
也许是习惯了,又或者麻木了,他开始感受从自己指尖流淌出的每一个音符,温柔地、缠绵的、倾诉的、纠缠的,他在林烨的带领下走过一群又一群人,有踢完球坐在场边休息的男生,有散步散累了停下来站在路边的女生,有陪小孩玩耍的老师,也有互相靠坐着的情侣。
他为过往的每一个人演奏,却不再执着于听众。
那些零碎的回忆一幕幕在林瑾瑜脑海里闪过,从凉山到上海,从陌生到熟悉,他的心从空空如也变成了满溢着甜蜜与酸涩。
林瑾瑜不再为想到张信礼而感到羞耻,他忘却了畏惧、慌张、羞耻以及其他一切杂七杂八的情绪,从灯光下走到黑暗里,又从黑暗里重回光下,从操场的这一头一路往前,一直到那一头,整个操场都残留着他未散的琴音。
那琴声越来越流畅、缠绵、趋近完美……《lo ti penso amore》是一首示爱的咏叹调。
最后一个音符落下,林瑾瑜如经历一场浩大的试炼一般站在原地微微喘着气,最后这次表演是一次近乎完美的呈现,它让听的人觉得,那就是诉说给爱人的低语。
周围正在听或者已经听过的人放下录像的手机,纷纷鼓起掌来,林瑾瑜站在掌声的包围圈里,茫然地看着人群。
他好像终于得到了什么,可又好像怀抱着虚无。
林瑾瑜慢慢放下那把价值八万块的琴,他静默地站在原地,忽然无声地哭了起来。
林烨上前轻轻拥抱他:“你做得很好……没有比这更好的了。”他低声说:“林瑾瑜,无论最后能不能得到想要的爱情,你都要学着勇敢,学着像这样在所有人面前展露你真实的样子。”
……
无论对于林烨还是林瑾瑜,又或者每一个在操场上听过他拉琴的人来说,这都是一个特别的夜晚。
他回宿舍的时候已经很晚了,离熄灯只剩二十分钟,校园里漆黑一片,路上一个学生也没有。
林瑾瑜拉了很久的琴,又刚哭过,整个人从内到外都很累。他甚至连牙都懒得刷了,只想赶紧回宿舍,往床上一趟,怎样都好,睡个痛快。
他背着自己的琴,走到宿舍楼下,却忽然停下了脚步。
宿舍楼前昏黄的照明灯泡下坐着个人,他的脊背宽阔,发茬在灯光下泛着一层暖黄色。
林瑾瑜的脚步越来越慢,最后在离他两米远的地方完全停住了。他说:“你……”
张信礼坐在台阶上,听见声音抬起头来,道:“我来找你……但是你不在。”
他的眼神很不寻常,阴沉而透着股戾气,手里拿着一叠不知是什么的纸。
张信礼好像已经保持了这个姿势很久,纸张被他捏着的部分发皱,泛着点湿意。
林瑾瑜走过去,目光扫过那叠纸,忽然什么都明白了……那是一叠需要盖章的转学材料。
转学需要时间准备材料和联系学校,他爸爸的动作太快了,林瑾瑜原本以为林怀南起码要到放假才会告诉张信礼的。
张信礼看着他,问:“你去哪儿了?”
那声音很冷,林瑾瑜说:“去……练琴。”
和谁一起不言而喻,张信礼把目光从他脸上移开,什么也没说,站起来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林瑾瑜拉住他的手腕,问:“你去哪儿?”
“回去,”张信礼说:“只是来告诉你一声我要转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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