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摄像头曾经帮助林爸林妈甄别了很多不合格的保姆,后来周嫂来了,几年后,慢慢地就没人再记得它了。
林瑾瑜不知道他爸爸是什么时候换的电池,等他发现这一点的时候,一切都已经太晚了。
第二天上午,当他还懵然无知地趴在桌上写作业时,忽地夏老师推开教室前门,让他出来一下。
林瑾瑜在去办公室的路上欲戏下意识地偏过头,隔着一扇反光的玻璃窗看着张信礼的侧脸。
张信礼双手扶在桌上,大概是在思考什么难题,好看的眉峰微微皱着,这天起了点风,柳树泛黄的叶子在秋风里簌簌而落,与他们的侧脸一起映在窗玻璃上,好似一场橙黄色的小雪。
他们遥远地擦肩而过,那个时候,林瑾瑜还没有意识到等待着他的是什么。
他繁忙、一天见不到几面的爸爸坐在办公室,夏老师的桌子边等着他,镜片后的眼神让林瑾瑜觉得十分陌生。
林怀南当着外人的面什么也没说,只礼貌地向夏老师道了谢,然后领着林瑾瑜往外走。
林瑾瑜跟在身后叫他爸爸,茫然道:“爸,我们去哪儿啊?还没下课。”
“自习课,给你请了假。”林怀南没看他,只看着前方,带着他上了车,笔直往家开。
林瑾瑜本能地觉得气氛不大对劲,但他没有往那个方面想,所以当那个耳光甩过来的时候,林瑾瑜是完全茫然无措的。
除了七八岁,狗都嫌的那个最为调皮捣蛋的年纪外,林怀南几乎没有打过他。
林瑾瑜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爸爸,他从那双藏在镜片后的眼睛里读出了巨大的失望与愤怒。
“你干什么!”他不可置信地道:“爸……为什么?”
林怀南按亮自己的手机,把它举到林瑾瑜面前,说:“你自己心里清楚。”
这个一直很有涵养的男人被难以想象的愤怒与心痛包裹着,那对一个父亲来说是多么难以接受的画面啊,他看见自己儿子在别人两腿间蹲下来,去吻另一个男人的……
就算那个眼神是饱含爱意的,那也依然是他的儿子。
林瑾瑜忍着脸上火辣辣的刺痛定睛看去,屏幕上是一张某段视频的截图,拍摄角度是十分怪异的俯拍,看起来就好像是……
画面里两男生,一个坐着,一个不知是蹲还是跪在他身前,他们在……
林瑾瑜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一寸一寸地凉了下去,几乎足足半分钟之后,他才开口说话:“……你知道了。”
“你怎么跟我保证的?”作为一个父亲,林怀南几乎怒不可遏了:“这就是你的行动?你到底瞒了我和你妈妈多少?”
没有很多,林瑾瑜想:最重要的你已经知道了。
也许是已经在痛苦与迷茫中挣扎了太久,事到如今,他居然没有觉得多么不安与惶恐,反而变得坦然。
他很平静地说:“我爱他,我已经告诉过你了,爸爸。”
第二个耳光甩过来的时候,林瑾瑜依然是很平静的,甚至连一开始眼神里的那种不可置信都没有了,就只是如古井般平静。
他也曾竭尽全力地隐藏过、掩盖过、想把它当作一个秘密,埋进最深的角落,可正如三毛所说:喜欢即使捂住了嘴巴,也还是会从眼睛里跑出来。
为什么他不能说爱呢?
林瑾瑜被这一耳光打得偏转过去,但他很快安静地转了回来,像是一株沉稳的树,看着林怀南。
他开口,还是说:“我爱他,爸爸。”
林怀南从未在儿子脸上看过这样的表情,他道:“你根本都不懂什么是爱!”林怀南说:“你才十几岁,小瑜,青春期的冲动不是爱。”
“那什么时候的冲动是爱呢,”林瑾瑜喃喃地说:“二十岁?三十岁?还是四十岁?为什么现在就一定不会懂呢?”
有些成年人很奇怪,他们在婚姻的市场上彼此审视、角力,反复对比家庭背景、讨价还价彩礼与嫁妆、锱铢必较地签订婚姻合同,却喜欢嘲讽十七岁的孩子不懂爱。
在那个一无所有却又拥有一切的年纪,十七岁的孩子也许不懂婚姻,但未必不懂爱。
爱是纯粹,是互相交付与给予,是灵魂与灵魂的相遇。
“冲动就不是爱,无论几岁都一样!”林怀南说:“你现在还不成熟,青春期确实容易把朋友间的那种亲密错当成爱,可那是不对的!”
“可冲动是爱的一部分,”林瑾瑜说:“记得吗,你教给我的,斯滕伯格的爱情三要素,没有激情与冲动的爱不是爱情。”
“……”林怀南一时倒不知如何反驳,他道:“那是你的错觉,你从小到大,从来没有喜欢过男生,这只是特殊时期滋生的错觉。”
林瑾瑜想到王秀在操场上对他说的话,他缓缓说:“我不认为……我们在出生之时就已经完全了解了自己。”
林怀南说:“什么?”
“爸,你是否在你出生时,就已经预料到了自己现在的样子?”林瑾瑜缓缓开口,这也许是三年以来,他第一次就一个切实困扰着他的问题和他的爸爸做认真的交流,那些他身处痛苦中时,于深夜里独自思索而得到的答案:“你是否在很多年前,就预料到了你会上哪所小学、哪所中学、哪所大学,学些什么,并且预料到了你会当老师、会做生意,会遇见妈妈,会拥有现在的观念与想法,成为你现在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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