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忙到晚上,好不容易所有人的豆腐块都合格了,教官才招呼大家搬着小马扎坐到一起开个会,嘱咐了他们一些东西,还叫明天吹哨就要集合,别睡那么死。
林瑾瑜有一会儿没一会儿地听着,一直到发手机打电话环节他才灵魂归位一个激灵回过神来。
大概是第一天,全是些学生,不让给家里打个电话报平安也不好。这地方偏得很,大家交上去的手机都没信号,只能用教官给的那个大手机打。
手机每个寝室一个,十几个人围成一圈排队轮着用,每人三分钟。
大概是学校和这边也有宣传任务,展现新生风貌,以及招揽更多生意什么的,总教官带着带队老师还有一群人,举着相机挨个寝室走访拍照,轮到林瑾瑜时刚好到他们寝室。
这电话线路倒是挺稳定的,就是隔音不怎么样,电话里边说什么,旁边的人留心一下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林瑾瑜前边几个全是给爸妈打的电话,也没什么特别的,就是家长嘘寒问暖,儿子汇报一下,寒暄一番。
轮到林瑾瑜时他有些忐忑,他爸妈跟他说过,军训这段时间他们正好要飞外地出差。
总教官就站在他旁边,老师端着个长炮单反对着他。
林瑾瑜怀着忐忑的心情拨了他妈妈的电话号码……不出所料,没接。
再拨爸爸的,提示关机。
教官看着他,总教官和老师看着他,所有同学也都看着他。
林瑾瑜有些窘迫,所有人都有人接电话,只有他没有。
他们寝室的教官问他:“打出去了没?”
“打……”林瑾瑜说:“我……我爸妈有点忙,”他道:“能让我再打一个么?”
刚刚他那一番折腾其实已经折腾了快两分钟了,再打一个铁定超时,不符合规矩。
教官是没这个权利批准的。他有些为难地看向总教官,他的上级。
那个胳膊有林瑾瑜小腿粗的总教官抬起手表看了看时间,又看了看林瑾瑜,沉吟了片刻,说:“可以,下不为例。”
“哇哦,”那个王同学大惊小怪地叹了一声:“总教官好温柔!”
整个寝室就他一个人没打报告说话,教官扶额,用眼神勒令他安静。
林瑾瑜松了口气,他拿过电话重新拨了一串号码,然后屏息凝神地等着它接通。
嘟声响过七下,通了。张信礼略有点不耐烦的声音响起来:“喂,”他问:“谁?”
林瑾瑜说:“那个……是我。”
张信礼显得有点诧异,他说:“瑾瑜?你用什么打的电话?”
“我在军训基地呢,教官让给家里打个电话。”林瑾瑜听他一开始语气不太好的样子,问:“你在忙?”
“没有,”张信礼说:“刚有点事……现在没事了。”
林瑾瑜仔细听电话背景里的声音,很嘈杂,有喊声有说话声,有街边纷乱的车流声,还有几声隐隐约约的打火机点燃的“咔哒”声。
他问:“你在哪儿啊?”
“在学校旁边,”张信礼说:“怎么想到打电话过来,还好吗,没出什么事吧?”
“挺好的,”林瑾瑜见周围一圈人全盯着他,有点不自在,说:“就……想给你打个电话。”
对面好像有人来给张信礼递烟,张信礼应该是拒绝了,他问:“今天军训第一天,该给爸妈打,怎么想到给我打电话,”他好似无心随口一问道:“想我了?”
“emmmmmmm”林瑾瑜说:“别自恋了,我爸妈手机打不通,你是备胎。”
遥远的西昌某地,张信礼拒绝了给他点烟的人,撇开一群人走到路灯晦暗的路边,在布满污渍的肮脏大排档马路牙子边蹲了下来,对着手机道:“哪有你自恋啊。”
他的背后,几十名年纪不一的汉族中学生站的站坐的坐,拍拍手收起钢管、自行车链子,三三两两围成一群聚在一起聊天抽烟,用尼古丁镇痛。
他们在夜色里吹着冷风,用夹着粗口的西昌话大声笑骂,偶尔一口一口往地上吐痰。
林瑾瑜对他那边的情况全然不知,他这边灯光明亮,空调虽然没开,但外壳擦得干干净净,带队老师举着相机给学生们拍要放到校报上去的军训生活宣传照。
“你才自恋,你最自恋,”他在舒适的室内说:“没什么,就打个电话告诉你我到了,还有给你说说我在这边挺好的……”他想说就是饭菜不咋的,比你做的还难吃,然而看了看周围一圈人,林瑾瑜又把这句话咽了回去。
他问:“你还好么?”
“还行,”张信礼简短地回答了这个问题:“你好就好。”
林瑾瑜看见总教官把手腕翻过来,冲他点了点手表透明的表盘壳子。他说:“……那行,时间到了我得挂了。”
张信礼说:“好,还是那句,有什么给我打电话。”
林瑾瑜回了几个“成”,挂了电话。
张信礼的声音一听就比他大,孔教官问他:“你哥哥?”
“啊,不是,”林瑾瑜说:“就……我朋友。”
这就很奇怪,没有人会在 第一天军训打电话的重要时刻给普通朋友打电话的,那个十分自来熟的王同学捂着嘴,夸张地哇了一声,说:“瑾瑜!你朋友声音好酷又好温柔哦!”
林瑾瑜跟他话都没说过一句呢,听他这么叫自己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礼貌道:“呃……代他谢谢你的夸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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