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察觉对方在透过后视镜观察他红肿的左脸,他扯了扯嘴角,轻声道,“我不记得那里叫什么了,麻烦直行,该停了我告诉您。”
最后他在一家尚未打烊的小面馆前停下来——面馆本身没什么特别,但对面就是派出所。
他浑身湿淋淋的,雨水顺着裤管往下滴,像把没晾干又给人添麻烦的伞,脸上还带着骇人的伤,对深夜经营面馆的老人家来说大概称得上不速之客——他现在也没什么力气跟人打交道。
“不速之客”很有自知之明地在门口蹲下来,像被掺着咸菜味的暖黄灯光安抚,终于缓缓地松了口气,随手抹了两把脸上的雨水,有些无奈地意识到自己在发抖,才稳定了没多久的感冒似乎又有卷土重来的意思。
然后他摸出手机,拨通了那个他烂熟于心的号码。
原来录音也挺耗电的——电话接通前他还有心思想这些有的没的——要是那个服务员再晚来几分钟,他这可怜巴巴的百分之五电也不知道还够不够用,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耗尽手机电量,也太倒霉了。
然而下一秒电话接通,秦殊温柔的声音传进他耳朵里,他就突然没了思考的力气。
“小苏哥哥……”他听见自己话里浓重的哭腔,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染上的——明明刚才跟出租车司机说话的时候还很正常。
秦殊显然被他吓了一跳,连忙追问他出了什么事。
该解释的,然而他什么都说不出来,甚至有些喘不上气,只能将隐隐作痛的脸颊贴在手机屏幕上,神经质地一遍又一遍重复。
“哥……”
“我想见你。”
第96章 安抚剂
“不是失恋啦,也不是被早恋被揍了一顿离家出走——婆婆,我都上大学了,我爸妈哪会因为这种事揍我……”
少年抱着腿坐在靠墙的桌旁,扯着沙哑的喉咙和店主聊天,话里盈着淡淡的笑意,还是那副讨人喜欢的乖巧模样,面前放了一碗面,没动两口,却已经不冒热气了。
——秦殊坐了两个小时的飞机又打车赶到这里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么一副场景。
“哎呀,都说不是失恋啦,”林芜没察觉他的脚步声,依旧靠在墙上,留给他四分之一个侧影,脸颊的轮廓被白炽灯照得苍白,显出些许脆弱的透明质感来,“没哭,是感冒了,本来都快好了,一淋雨又有点儿咳嗽……”
他头上顶着一块毛巾,刘海耷拉下来,少见地被雨水抚成顺毛,像什么被淋湿的小动物。
一老一少围着白炽灯聊得融洽,似乎没人发现他进门。秦殊犹豫片刻,还是抬手叩了叩玻璃门。
于是林芜顺着店主婆婆的视线转过头来,在看清他的那一刻愣了愣,眼底就浮起些许融融的、安心似的笑意。
“我哥哥来接我了,”他站起身,拿下头上半干的毛巾,和借来的手机充电器一起还给店主,“不好意思啊婆婆,赖了这么久,害您现在才能打烊。”
“没事的,不打紧,孙子孙女出去上学了,难得有年轻人愿意陪我聊聊天……下次再来啊,今天的鸭腿都卖完了,下次你再来,给你多加一只鸭腿。”
林芜牵着他的衣袖往外走,闻言就回头答应下来,挥了挥手和店主道别,语气还是笑着的,声音却有些发抖。
朝夕相处那么多年,他一开口秦殊便听出了话里压抑的哭腔——然而还没来得及问原因,走出店门几步,他又被林芜一把推进凌晨四点的阴影里。
像一具摇摇欲坠又苦苦支撑的保护壳,在见到他的那一刻就无声无息地散了架,露出仓惶不安的柔软内里来。
“哥……”林芜闭上眼,不管不顾地把自己摔进秦殊怀里,嗅着对方衣领间熟悉的洗衣液味道,却依然填不满心口空缺的一块,又仰头去找他的嘴唇。
秦殊手里的伞被他撞掉了,所幸雨只剩下淅淅沥沥的一点,还打不湿衣服,倒是脸颊上有温热的水汩汩地流下来,很久之后他才意识到那是自己的眼泪。
然后淡淡的铁锈味道在唇舌间漫开来,他感觉到秦殊抱着他回吻,便更加用力地咬上去,几乎已经顾不上这算不算挑衅,又会不会触及对方的雷区。
有那么几个瞬间他甚至想,最好秦殊能这样被他激怒,给他一些真实、不那么温和的回应,疼痛也好什么也罢,至少能让他知道这个人也是需要他的。
然而事实恰恰相反,是他需要秦殊,把对方当作自己的安抚剂,最后的安全区,离不开也无从戒断。
明明几分钟前他还能将自己的情绪掩饰得滴水不漏,在外人面前摆出一副成熟懂事讨人喜欢的笑脸,现在塌陷得七零八落,又变回忍不住想把自己蜷缩起来捂着脸哭的小孩子。
这个认知和秦殊的体温一起渗进他心里,像什么慢性毒药似的缓缓渗开,刺得他心口一颤,险险维持在清醒界线下的委屈就陡然洒出几滴,一发不可收拾。
然后他终于别开脸,揪着秦殊胸口的衣服,毫无道理地小声哭起来。
喉咙是哑的,哭得很难听。
“好了,好了,”环着他的手臂僵了一下——他能感觉到秦殊一瞬的慌张,又强压下那些不知所措来哄他,还是小时候听过的那些话,却又恰到好处地安抚到他,“没事的,哥哥在这里。”
秦殊把他带进狭窄的屋檐内侧,脱下外套披在他肩上,用不算温暖的体温和被雨水洇湿的洗衣液味道裹住他,又被他踉跄着推进墙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