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轻轻呼了口气,垂眼望着手机后台里机票的购买界面,犹豫片刻,姑且还是没有划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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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他们又聊起这件事。
回到酒店还没过十一点,不到睡觉的时候,和王晗没话找话地聊天又太尴尬,林芜索性没上楼,坐在大堂角落的儿童游乐区给他哥打电话。
一个成年人抱着膝盖坐在滑梯尽头,有一下没一下拨弄海洋球,挺荒诞的场景——但他的性格里本来就掺着几分小孩子心性,从第一视角看倒也没那么违和。
“其实那两年我想过去找你的,”他续着先前在医院的话茬随口往下说,语气是开玩笑的语气,把那点儿控诉糅进调侃里,“但身边的朋友都像拿了封口费,统一口径就是不肯告诉我你的新住址,想也知道是故意的……那时候课业又忙,最后还是拖了两年。”
他拿起一只蓝色的海洋球,抛了抛,又放回斑斓池子里,没由来地想两年还是太久了,是他生命的十分之一。
那时候他想他们总要再见面的,并不算多困囿于这几年,两年后不出意料地找到秦殊,也没了回头感慨或是翻旧账的闲心。
于是他自然而然地觉得自己是不在意的,分离也好辗转也罢,既然最后的结局是他们还在一起,便没什么可在意。
——现在想起来,这些所谓的“不在意”似乎只是因为他不去追究,不去触及回忆里那些看似安然无恙的肥皂泡,才显得记忆五彩斑斓,一眼望去都是讨人喜欢的。
然而真的伸手去碰一碰,甚至只是从回忆里捧出来稍稍提及,猝然破裂的肥皂泡还是能呛他一点儿苦水。
不多,只是需要咳嗽两声、清一清喉咙的程度。秦殊那边沉默了几秒,似乎在组织语言,良久才响起一句:“我去看过你。”
还没等消化这句话里包含的意思,他又听到秦殊轻声补上三个字,很多次。
他似乎该追问的,问秦殊什么时候来找过他,为什么不告诉他——为什么说着要同他做个了断,摆出一副毫无破绽的冷淡样来,却又偷偷来看他。
然而他怔愣片刻,还是没有问出来,只是偏过头,过近地用侧颊去贴微微发烫的手机屏幕,似乎能借此贴近对方的心脏,感知到心跳之下的别的什么东西。
那些肥皂泡好像都变成海洋球,五颜六色地围绕在他身边,鲜活又幼稚,轻飘飘的,淹没他半条小腿。
他伸手拨了两下,像被海洋球碰撞的响动逗笑,低头把半张脸埋进衣袖里,发出轻轻的哼笑声,反倒像是很高兴。
“真的吗,”他听见自己闷闷的声音,从臂弯里传出来,“那你现在要不要来看看我?”
第92章 差别对待
“小芜,你回来了——怎么不上来?”
林芜抬起头,隔着半个海洋球池子对上王晗的视线,目光就微妙地沉了沉,想起不久前王晗发消息问他到哪里了,他是随手回过一句“在车上”。
毕竟是带他出来工作,老师关心学生的去向,倒也无可厚非……他点点头,捂住话筒朝王晗说了句“马上”,示意自己还要过一会儿才回房间,替他留个门就好。
王晗看懂了,并不上前打扰他,却也不走,自顾自在一旁的沙发上坐下来,越过大半个酒店大堂看着他。
——或者该称之为“观察他”。
他不知道电话那头的人是谁,只觉得现在的林芜像变了个人,和这几天他所见到的少年相去甚远。
不是人前甚于年龄的游刃有余,也不像私下独处时那么强撑着病气、温和却令人捉摸不透,整个人都软下来,抱着膝盖缩在滑梯一角,任由微卷的前发挡住眉眼,露出白净的侧颊与轮廓柔和的嘴唇,像个高中生。
不知道电话那头的人说了什么,从他的角度只能看清林芜低了低头,也不说话,偶尔“嗯”“嗯”地应声,语气词里都裹着让人心痒的黏软,笑意从嘴角一直漫进眼底,看起来很高兴。
抬头对他说话时又变了表情,还是笑着,却任谁都看得出那只是出于礼貌。
察觉林芜频频投来的、近于审视的目光,王晗收回视线,识趣地起身打算离开——他原本也没有偷窥的意图,只是下来抽根烟,又恰好在离抽烟区不远的地方看见了对方,便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拜这几分钟所赐,他偶然窥见了林芜不对他开放的另一面,倒也算意外收获。
电梯门合上前他抬起头,远远望见林芜笑意明朗的侧脸,忍不住眯了眯眼,居然有些嫉妒电话对面的人。
能让这个惯常笑意不达眼底的少年卸下心防,像只混迹于人类社会的狐狸变回原型、晃着尾巴乖乖任人顺毛——关系大概很不一般。
“刚才是谁?”
林芜转头看了一眼,确定人走了才松口气,没提王晗坐在那里看了他近十分钟的事,只轻描淡写地答道:“指导老师,阿姨介绍他来这里办展的那个。”——“阿姨”指的是秦殊的母亲。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没有笑,语气微妙地沉下来,有点儿期待秦殊能追问两句。
然而意料之中地没有,秦殊甚至没有继续这个话题的意思,只是问他明天有什么安排,是不是该休息了。
“说是安排了附近学校的学生来参观,秋游性质的,和我没什么关系……”他松了口气,又自相矛盾地尝到些许失望,顿了顿才继续道,“看情况吧,上午先补补觉,下午要是起得来就去看看,我还是挺喜欢和小朋友玩的,总比硬着头皮去什么饭局要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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