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走了几步,张向阳跑进了地铁口,他回头看了一眼。
陈洲的车还停在那儿。
他会不会看出什么来了?
张向阳心慌意乱,他收了伞,转身匆匆走入人流涌动的地铁站。
一路上,张向阳强迫自己什么都不要想。
事实上,从看到那张电子请柬开始,张向阳就开始暗示自己——他什么也没看到,什么也不知道。
他强迫自己放空。
他不想在别人面前失态。
下了地铁,风雨只增不减。
张向阳撑着陈洲的伞,一路用力顶着,在风雨中近乎麻木地跋涉,坚持着回到了自己的出租屋。
关上门的那一瞬间,他身上的力气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就那么呆呆地站在门口,身上、雨伞上的雨水滴滴答答地在他脚下的地毯蔓延,他却浑然未觉。
强行被压制住的思绪此刻像雨水一样,一点一点坠了下来。
——贺乘风。
张向阳打了个激灵。
淋太多雨了。
他现在有点冷。
洗澡,洗头,衣服塞进洗衣机,张向阳坐在洗衣机旁洗袜子和内裤,洗衣机是房东的,很老的款式,洗衣服的时候轰隆隆的,整个阳台都好像在跟着震。
张向阳手浸在盆里,窗外还是狂风暴雨,他看向阳台窗,防盗窗一根根的铁栅栏,从里向外看,跟监狱很像。
他的“家”。
他的“牢”。
——贺乘风要结婚了。
一整个句子进入脑海,张向阳眨了眨眼睛,眼球有点疼,也有点涩,酸酸涨涨。
张向阳转过脸,继续洗衣服。
手掌搓了两下布料,眼睛却是越来越酸。
——贺乘风怎么会结婚呢?
——他们分手之后,他找了女人?
——他是双性恋?
——形婚还是……
浸在水中的手指顿住了。
张向阳抖了一下。
外头打了个响雷。
上大学的那个夏天,也是经常下这么大的雨,可天气却很热,又潮又闷,宿舍里没有配备空调,学生全往图书馆挤,张向阳窝在图书馆里,跟舍友一起看书。
有个男孩子走了进来。
他穿着一件修身的橙色T恤,一条短得像女孩子才会穿的牛仔短裤,一双黑白格子的帆布鞋,腿毛刮得干干净净,在图书馆的灯光下,显得很白,手腕上挎着个黑色的皮质包,东张西望地正在找位置。
“哇靠,李姐来了。”
“真受不了……”
“看他穿的,太恶心了。”
“他可千万别过来……完了完了,他看过来了……”
室友们慌慌张张地躲在书后,互相交换着眼神窃笑,张向阳也学着他们的样子竖起书,挡住自己的脸。
图书馆里像这样竖起的书有很多、很多。
张向阳的脸在发烧。
他不知道那个男孩子叫什么,什么专业,哪一届的,他只知道他姓李,是全校皆知的“奇葩”。
因为他是个同性恋。
还不低调。
“同性恋关我屁事,他干嘛那么高调啊,整天打扮得花枝招展的,一个大老爷们好意思穿成那样吗?真他妈辣眼睛。”
这是他室友说的。
其余人也都附和了。
张向阳没说话。
因为他也是同性恋。
青春期发现自己的性向异于常人之后,张向阳一度很害怕。
他掩饰得很好,没让任何人发现。
上了大学之后,他原以为来到了大城市,他可以喘一口气。
可还是不行。
张向阳躲在书后不敢看那个男孩子。
他觉得自己背叛了他。
虽然他们并不认识。
那天晚上,张向阳最后一个回宿舍。
其实他有点不想回宿舍。
回了宿舍,他还是要装,每天都小心翼翼的,生怕露出一点马脚,他觉得很累。
张向阳去了操场跑步。
晚上刚下了场雨,跑道都是湿的,一个人都没有,张向阳独自在闷热又潮湿的空气中闷头跑着,一圈又一圈。
他在惩罚自己,惩罚自己躲在了竖起来的书后面,背叛了自己的同类,假装自己是个“正常人”。
他跑得精疲力竭,跑到一个半圈时停了下来,他撑着膝盖弯着腰快要呕出来。
一瓶水递到了他的眼前。
张向阳抬起脸,汗水黏在他的睫毛上,让他的眼睛像下了一场大雨,模模糊糊的,看不清面前人的脸。
“你没事吧?”
那是贺乘风跟他说的第一句话。
轰隆隆的洗衣机转速逐渐变慢。
张向阳的眼前走马灯一样地掠过他与贺乘风相识的那一年。
相识、暧昧、初吻、表白、热恋、初夜、冷战……分手。
所有的事情只在两人之间发生。
谁也不知道他曾隐秘地与学院里最出色的贺学长谈过一场恋爱。
洗衣机终于停了。
张向阳捞起盆里的布片过水拧干,和洗衣机里的衣服一起晾好。
他在阳台里呆坐了一会儿,又走到门口。
陈洲的伞靠在门口,一点一点地滴着水。
张向阳提了伞,把伞放到阳台撑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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