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把刚才跟陈林虎的对话告诉老陈头,一方面是也没真说出个什么,另一方面是陈兴业怕真有什么。
老陈头最烦他这个不通人事的样子,也懒得问他,门“啪”地甩上走了,剩下陈兴业一个人在床上胡思乱想。
回主卧的时候陈林虎已经支好床躺下了,闭着眼跟睡着了似的。老陈头把灯关了,借着窗外的亮光走过去摸摸他的脸。
“你非得跟他较什么劲呢,”老陈头自以为压低声的说,因为耳背,其实声音还是不小,“你都认识你爹快十九年了,大半夜的不跟狗吵架你不知道啊?”
摸着脸的手有些粗糙干巴,散发着一股热烘烘的香味,那是老陈头每天臭美时涂的雪花膏的气味。
陈林虎小时候就喜欢这股老旧味道,现在又闻到,刚才头铁的狗怂劲儿都没了,等他爷把主卧的门也带上,才在行军床上动了动:“也没吵,就是我说的他不爱听。”
“他就没爱听的话,”老陈头说,“你又开发出什么刺激他的新词条了?”
家里就这一个有幽默细胞的人,陈林虎没忍住咧咧嘴,很快又把嘴角压了下去:“我说我不结婚。”
老陈头顿了顿,没吭声。
“我不结婚行吗?”陈林虎又说,语气里没有跟陈兴业说话时的蛮横,反倒彻底弱了下来。
屋里昏沉的光线里,老陈头走到床边坐下:“才多大点儿就说这个,搞不好过几年又嚷嚷着要结了呢。”
和陈兴业不一样,老陈头没有高三那件事儿的打底,觉得陈林虎多半是在奇思妙想,倒也没跟陈兴业似的炸了锅。
不过就算知道,陈林虎觉得他爷估计也不会蹦起来拿鞋底子抽他。
“就不想结,”陈林虎鼓足勇气,“不会结。”
老陈头半靠在床屏上,沉默了约莫有四五分钟,陈林虎的拳头越收越紧。
对陈兴业他能六亲不认地血杠到底,对老陈头他真不知道能怎么办。
以前那些靠拳头解决问题的行为随着年龄增长渐渐就成为了下下策,在爷爷面前连“策”都算不上。
半晌,老陈头叹了口气。
“你要是高兴,要是自己不后悔,王八吃秤砣的铁了心,我能说什么?”老陈头按亮手机看看时间,光亮把他的脸映出一瞬又很快熄灭,但老陈头的声音却没停,“我没事儿就看新闻看视频,现在年轻人思想不一样了,那么多丁克和光棍儿也没见人家怎么着,我寻思你也差不到哪儿去。”
陈林虎的神经一下松了,随即而来的是无法形容的愧疚。
人越是心疼谁就越会让步,因为不忍心看他纠结反侧。陈林虎知道自己是在拓宽老陈头的底线,因为这个底线对他始终都是虚的松的,甚至他撬上去的时候,老陈头都怕他累着了。
“您还看这些有的没的呢?”陈林虎忍着泛到喉头的酸,调侃。
“那是,”老陈头说,“活到老学到老,得跟上时代的浪潮,不然就跟你爸似的惹人烦。哎,他最好也改造改造思想,我土都快埋鼻孔的人了,就指望死的时候你跟你爹别在我坟前打起来,不然我要有魂儿都得求道天雷给你俩劈成王八蛋。”
陈林虎听他越扯越远,忍不住打断:“还年轻呢你,说什么呢。”
“真是放猪屁,活到我这年纪你就想明白了,一辈子到底就是闭眼蹬腿的事,还不兴说了?”老陈头觉得自己孙子的忌讳很封建迷信。
“不兴。”陈林虎难得跟他反着来,声音都难听不少。
老陈头嘿嘿笑了两声,也没跟他继续胡扯八道,秃噜着躺下,一手垫着后脑勺一手拍着自己肚皮,长长呼出口气:“虎子,从小到大你都乖乖儿的,也没见得多开心。要是能找着活得痛快高兴的路你就走吧。我,你爸你妈,谁都陪不了你走到最后,都得先离场,活着活着你就会发现只剩你一人儿了,只要你自己不害怕,那你就走。”
夜晚的老家属院儿安静沉寂,像老陈头一样落满了岁月的尘屑,厚重却坚韧地伫立在长夜里,亮着雾蒙蒙的光,灯塔般存在的陈林虎的家。
不知道隔着两道门的陈兴业是否听见,再没人说过话。
眼眶里的热劲儿压了半天都没压下去,陈林虎的虎牙咬着舌尖,口腔里的疼遮不住胸腔里鼓胀着的闷和涩。
老陈头的呼噜声响起,陈林虎蹑手蹑脚地走出卧室,拉开小院儿的门站在屋外时,才把胸膛里的那口气给喘匀实了。
屋外的天空缀满星辰,二楼阳台上的绿植茂盛地生长,隔壁院儿的石榴树已经做好了挂果的准备。
他特别想张训。
陈林虎坐在小院儿的椅子上,在砖墙框起的星空底,三更半夜给张老师发骚扰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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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前段时间的事儿,段乔被宁小萌软硬兼施地修理一番,从内到外都经受了爱情的洗礼,焕发出勃勃生机,决定改头换面重新做人。
做新人的第一件事就是请被自己的酒臭熏得差点儿干呕的张训和陈林虎去附近一景区旅游消费。
陈林虎因为要陪他爸去墓园,只有张训应邀,在端午小长假去挤人堆。
拿脚指头想都知道陈家这对父子光是心平气和的相处就费老鼻子劲儿,张训临走前再三嘱咐让陈林虎少说话,尽量别激化内部矛盾,省的给老陈头添堵,或者让他那神通广大的奶奶再大晚上托梦骂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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