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门外,贺予在门内,门在也没有打开……
谢清呈越想越想不明白,他想着刚才发生的事情,尤其是最后贺予那种压抑着的哽咽声,他内心竟越来越难受。
最后他低低骂了自己一声,颓丧地倒回到了沙发上,目光投向空白一片的天花板,逐渐涣散。
又累又痛,终于睡过去的谢清呈做了一个梦。
他梦到自己被困在一只破破烂烂的布偶熊里,站在游乐园的摩天轮前,好像在等什么人。
他不知道自己在等谁,他就这样笨拙又破败地站着,手里拿了一把游乐园的氢气球。
摩天轮缓缓转动着,霓彩灯光变幻,乘坐完毕的游客们有说有笑地走下来,没有任何人注意他站着的那个角落。
游客们都是成群结队的。
他们笑得很幸福,很满足,破布熊和他的玩具气球对他们而言都是多余的。因此他们看不到他。
过了一会儿,谢清呈意识到了,他好像在等一个需要他,想要拿走他手上气球的人。
可是他仿佛中了什么魔法,不能说话,也不能以真面目相待,只能这样站着,等啊……等啊……
梦似的游乐场音乐声中,下来了一对夫妻,谢清呈猛地意识到了那是他自己的父母,他想要移动身躯走过去。
但是他父亲招手,揽下了一辆乐园的白马马车,周木英随他去了,两人的身影渐渐地被白马载得看不见。
谢清呈茫然地停下脚步。
他知道,他们已经走了,在也无法回头。
第二个从摩天轮上走下来的,是秦慈岩。
老秦一个人,穿着他穿了一辈子的白大褂,笑眯眯地左顾右盼,谢清呈想要让他停下脚步,但是远处忽然跑来一个孩子——一个六七岁大的小男孩,举着甜筒,他仰头对老秦嚷了些什么,谢清呈听不见。
但他已经知道那个孩子是谁了。
老秦伸出手,握住了小男孩的掌心,男人和男孩在乐园的七彩光灯里渐渐地远去,他们看上去很幸福。
是生前不曾有过的幸福。
只有谢清呈留在了原地。
天已经暗了。
第三个下来的人,是谢雪,谢雪蹦蹦跳跳的,由远跑近的时候,身形也从五六岁的小丫头,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谢雪在经过他的时候,愣了一下,她盯着那破布娃娃看,似乎觉得他很眼熟似的。过了几秒钟,她走到他面前,笑了起来,刚想说话——
远处却忽然有个人在喊她的名字。
谢清呈看不清那个人的样貌,但他知道那是一个男人,是谢雪最终要与之共渡余生的那个人。
谢雪听到那个人的声音,转过头去,想了想,自己终究不是一个孩子了,玩具娃娃也好,五彩的气球也罢,都不在应该属于她了。
她于是又最后冲他笑了一下,和童年最喜欢的熊布偶玩具挥了挥手,踩着白色的小高跟,轻快地走向了她充满光明的未来。
天,彻底黑了。
摩天轮上,陆续地又下来了很多人。
有陈慢,有黎姨,有李若秋……但他们都有自己要奔赴的方向,没有谁……没有任何一个人,在需要破熊偶的拥抱,没有任何一个人,在需要破熊偶紧紧攥在手里的彩色气球。
游乐园就要闭园了,众人陆续散场。
他在意兴阑珊中孤独地站着,在熊偶里缓慢地眨眼,他逐渐要闭上双眸,逐渐要松了手,让那些不能在给任何人助兴的气球飘飘扬扬地归于天上去……
然而——
“谢医生。”
“谢医生。”
他听到有人在叫他。
他模糊睁开眼眸,视野里没有任何人。
“你看看我,我在这里呀。”
他低下头,看到的是一个梳洗地整齐又漂亮的小孩子,七八岁大的模样,正仰头望着他。
那竟是他第一次见到的贺予……
“谢医生,你为什么不回家?”
“……”他答不了话,他在人偶中,在魔法里。
而即便他能够回答,他又该说什么呢?
他没有家了。
“对了,谢医生……”小贺予伸出手,他举着一只小面人,是龙的形状,“这是我今天在游乐场做的东西……送给你……”
他把小龙面人插在了谢清呈玩偶服的兜里。
小孩子笑起来:“你能夸夸我吗?”
“你能抱一抱我吗?”
“……”
你能抱一抱我吗……
那好像是,他曾无数次听贺予说过的话。
悲伤的,冲动的,撒娇的,殷切的,恳求的,绝望的——
贺予的声音。
一遍一遍地对他诉说着。
这是一个孤独的孩子,在固执地乞求着他的一点点回应。
你能抱一抱我吗?谢清呈?
就像我抱你时那样。
孩子一直在等着,等着……
但是谢清呈动不了,谢清呈在熊偶里,既不能言,也不能弯下腰来给他任何的反应。
贺予望着他的眼睛,慢慢地,由期待,变为了茫然,由茫然,变为了困惑,由困惑,变为了失望……
他就那么默默地,失落地看着谢清呈。
然后——他的身体逐渐变得透明——他也要——他也要消失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