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富华也想跑,可他还是有些怕,怕人家追出来揍他,所以颤抖着腿站在原地。先出来的不是老太太和老头,而是一位学生,看样子和祝富华差不多大,穿着一件熨帖的衬衫,开着领子,卷着袖子。
“姥姥,姥姥,你出来看看。”孩子看了祝富华两眼,又回头朝屋里喊,然后,老太太就出来了。
老太太说:“小孩儿你过来,是谁家的孩子?我想不起来了。”
“我爸叫祝有才,我奶奶叫祝李氏,我妈叫王月香,家里还有大姐、二姐、三姐——”
“行了,不说了,”老太太打断了祝富华的话,问,“你踢上来的球吗?”
“我不知道。”祝富华敲着自己的鞋,小声说。
“姥姥,就是他扔的球,我看见了。”那孩子白净、高挑,头发乌黑直顺,样子和这附近的顽皮小子们不一样,他对姥姥说完话,又从台阶上跳了下来,站在祝富华跟前。
老太太不是什么纠缠的人,否则,也不会容留这些孩子天天来玩,天天来闹,她告诉祝富华:“不让你爸买玻璃了,我去跟你爸说一声,以后再不许这样了。”
这天,祝富华还没回家的时候,砸玻璃的消息已经传到祝有才的耳朵里,他从厂子里下了班,脸没来得及洗,就去外面找祝富华,祝李氏寸步不离地跟着,生怕祝富华挨他爸的揍。
人找到了,人灰头土脸藏在巷子里玩玻璃球,祝有才抓住他的胳膊就往回拎,于是,自小长在溺爱里的祝富华开始大哭大叫。
十岁了,不是两三岁,蹬起腿来大人也拿他没办法,不光祝富华哭,祝李氏也哭起来,说:“有才,有才,别打他,别打他。”
后来,蹬着腿大哭的祝富华躺在了回家的路上,没谁哄得了他,也没谁能把他搬回去,祝有才怎么吓唬都没招了,祝李氏蹲在他,不住地安抚:“乖孙,乖孙,没人怪你,有奶奶在,有奶奶在……”
之后的几天几夜,祝富华甚至吓得睡不着觉,哪怕是到了学校进了教室,他都怕卓家人找过来,但一个星期过去了,卓家老头老太太没找来,祝富华也没道歉。
这样看,砸玻璃的事算是不了了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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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家的女儿叫卓晴,从前是整片街上念书最好的姑娘,后来,卓晴进了大学当教授,嫁给一位少将,进了空司大院,她现在三十五岁,还是有着少女一样的漂亮,一把清甜的唱歌嗓子,会筝和洞箫,会钢琴。
又是一个星期日,大早晨太阳刚要升的时候,陈立旺就骑自行车带儿子出门,陈淮水绷着薄裤管里的双腿,自在地在后座上待着,夏天的早晨没什么风,太阳刚抬了头,就燥热起来。
“家栋,”陈立旺叫儿子的小名,没人应声,于是再叫一声,“陈家栋,怎么不答应?睡着了吗?”
“你不要骑这么慢,再快点儿。”陈淮水却说着别的事。
“听我的话了没?”陈立旺没多少耐心,但还是压了压脾气,他说,“你晚上就留在姥姥家吃,吃完了自己坐公交车回来。”
“知道了,你说八遍了,”陈淮水歪着头想了想,又说,“我妈也说了好几遍。”
“去了就认真写作业,千万别一整天都在玩儿,你要上初中了。”
“我知道我知道。”陈淮水在自行车的后座上闭了眼睛,脑子里没想什么正经的,最关切的是书包里的报纸还没看完,他喜欢看科学相关的报道,喜欢化学,喜欢生物。
进了巷子,陈立旺骑车在前面,而陈淮水斜跨着军绿色的书包,在路边慢悠悠地步行,他要花几秒钟围观巷子口的孩子玩玻璃球,还要看别人拎出来的鸟笼子,看完这些,陈淮水再走了一段,他看见拐角处的空地上,一帮孩子围在一起。
陈淮水只瞧了两眼,就认出了一周前砸姥姥家玻璃的祝富华。
祝富华看着挺皮,他头发剪得精神,站在一群高孩子里滴溜着眼睛,其他孩子翻他的裤子口袋,他就皱着眉去捂,后来,又心甘情愿地把钱掏出来。
这次是崭新的两张一元纸币,旁边孩子说:“看,我的是三张,你的是两张,我用多的换少的,因为我们是朋友。”
虽然是不光彩的勾当,但那精明的孩子语气诚恳,还友好地拍着祝富华的肩膀,陈淮水躲在拐角的另一边,偷偷瞧那孩子几眼,再瞧祝富华几眼。
又听见另一个孩子说:“虎子,你别跟他说三啊两啊,他不识数,根本听不懂。”
随即,哄笑声响了起来,祝富华愣了一下,随即,也稀里糊涂地跟着他们笑,他绷着嘴角,把钱递了出去。
即将要得逞了,虎子忽然被人从身后撞了一下,几个人全都转过头来看着陈淮水,陈淮水也看着他们。
最后,陈淮水的视线才落在祝富华身上,他说:“他们在骗你,你的钱能买十几斤米,他们的钱连根油条都买不来,要是你不相信,可以回去问爸爸妈妈。”
虎子一行看情况不妙,已经打算溜了,高个儿皱着眉对陈淮水挥拳头,但被大头拦下了,几个人做了亏心事,所以还不敢太嚣张。
陈淮水揪住了大头的领子,说:“把钱还给他你们就可以走了,以后要是再发生这种事,我就去你们家里告诉你们爸妈。”
“你哪里来的?”大头抹不下面子,于是没底气地质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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