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洛坐在手术室外的椅子上,单手拿着警员给他倒的一杯速溶咖啡,另一只沾了点血的手仿佛被抽了骨头,软塌塌的垂在腿侧,从无光的眼神里就能看出他并没有听张警官的话。
“谢谢警官,麻烦你们了。”程野塞给张警官一包烟,张警官又塞回给他,俩人击鼓传花了三个来回,就在程野要帮他点烟的时候,他才无奈的叹了口气:“医院不让抽烟。”
程野愣了愣,笑着把烟收了回去。
“言祁的外伤不算太严重,比较严重的是医生说可能会有轻微脑震荡,我们还不知道言祁的脑袋伤在哪里,一会儿要具体看手术情况。”王警官表情有点严肃:“比较幸运的是案件虽然发生在暗窄的胡同里,但毕竟是城中附近,周边监控系统很完善,我们一会儿就能调出来查看下事发经过。”
周洛盯着光可照人的大理石地面,没什么反应。
他不敢回忆一个小时前自己看到的景象,就在手电筒的光打过去的刹那,他只能感觉到自己大脑里跟雷劈了一道似的炸开一片白光,什么反应都做不出来,甚至迈不开腿。
还是程野跟着警察跑过去,把言祁从地上横抱起来的。
坐进警车之前,周洛都没有去碰言祁,他离程野远远的,不去看也不去感觉。
救护车到的时候,言祁才因被人粗暴抬上担架的动静感觉到伤口处火辣辣的疼,微微皱了一下眉,叫了声哥,很快又失去了意识。
程野眼看着车门被医护人员一点点关严。
“你可以跟在他身边的。”程野叹着气,活动了一下紧绷的肩膀:“家属是允许陪同的。”
家属?这两个字让周洛闭了闭眼。
他算个屁的家属。
程野看着他还想在说点什么,突然觉得喉咙像是塞了团棉花,不上不下憋闷的很。
这么多年,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周洛这副模样。
印象里的周洛,万事都会尽全力做到让所有人满意,不说做的多出色,但至少别人没谁会挑得出毛病。
周洛一向对自己严格要求,程野虽然没和他深谈过,但他始终觉得周洛身上是背负着某种东西的。
谦卑,谦逊和自卑,在周洛鲜少的几次醉酒经历中,程野听到过他的心声。
我的存在给太多人添了麻烦。
所以他选择了周勋为他选择的专业,同意出国念大学,接手元力,他没办法像别的孩子那样可以对自己的父母撒泼娇纵,因为谁也没有义务来养他。
爷爷奶奶没有,叔叔更没有。
他在言祁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所以他才会奋不顾身的想要扑过去。
家属。周洛大概认为自己永远也不配用这两个字来形容他和言祁的关系。
程野靠在墙边,此时已接近凌晨,他往窗边移动了两步,点着一根烟叼在嘴里。
程野醒了醒神,刚才差点就要睡着了。
“你回去吧。”周洛突然对程野说:“我没事。”
程野把目光方向窗外,没理会他。
现在让他走,他不放心。
又过了大概一个小时,程野双手交叉抱在胸前,头靠椅背,浅浅睡去。
周洛始终保持着一个姿势,他觉得动一下都很费力。红色的灯牌在他面前有些刺眼,但他还是时不时就要抬起头看两眼。
看到不知道第多少眼的时候,灯牌灭了。
周洛猛地站直身体,就跟屁股上扎了根钉子似的,程野被他这反应吓得险些从椅子上滚下去。
医生从手术室里走出来,明显带着疲倦,他活动了一下脖颈,冲周洛程野笑了笑:“没大碍,只是有点轻微脑震荡,皮外伤全都处理好了。”
周洛松了口气,他觉得身体一阵阵发软,立刻往程野身上凑了过去。
“不过……”医生把口罩摘下来拿在手里说:“孩子之前一直发高烧,你们家属没有注意到吗?”
周洛愣了愣,程野赶忙问了一句:“发烧?言祁怎么会发烧呢?”
“最近流感挺严重的,尤其在学校这种人流密集型地方传播很快,以后你们要多注意孩子的身体状况,尤其是心理上的,这种事情多多少少会给孩子留下阴影,尤其是在看到自己身上没有愈合的伤口时。”医生说。
程野象征性的说了几句感谢的话,目送白大褂消失在护士站方向,这时言祁才被几个小护士推出手术室,他身上盖着厚重的被子,手上打着吊瓶,能看到的地方也只有脸,还贴了一块纱布,从某个角度看上去像是遮住了大半张脸。
“有任何事情就摁床头的这个遥控器,我们会立刻过来查看的。”小护士说。
周洛点点头,弯腰把言祁的被子往下巴上掖了下。
“走吧。”周洛朝程野笑了笑:“我真没事,刚才有事这会儿也缓过来了。”
“行吧,这几天单位有我盯着,你不用在意太多,记得给言祁请个长假。”程野拍了拍他的肩膀,犹豫了一下,继续说:“周洛,别让自己太累。”
“我知道你的意思。”周洛坐到旁边的椅子上,把头往靠背上仰了过去:“但我真没工夫想这些。”
程野想叹气,但他觉得自己今天实在是叹了太多的气,他忘记在哪儿看到的说人叹气的频率太快是衰老的迹象,于是深呼吸,什么话也没说,径直离开了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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