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沣摇头,又不是什么好事,说出来徒添伤悲,以后尽自己所能庇佑她些就是。
就这时,寻月棠的声音在门外响起:“三哥,我可以进去吗?”
“可以可以,当然可以,”林勰趿拉着鞋,堆了满脸的笑容去开门,“妹......寻姑娘来了啊,快快请进。”
这般突然的热情,让寻月棠有些受不住,尴尬笑了笑,“汤药是李伯煎的,正拿陶罐温着,先用饭吧。”
“那我就......”后头那半句“先走了”还未说完,林勰便闻到了一阵饭菜香味,低头发现寻月棠给送的这饭与平时的大锅饭都不一样,不仅香、且精致,每一道菜都是小灶的规格。
如何让人不心动?
他话头一拐,看向谢沣,“那我便委屈下,陪你用餐饭再走。”
寻月棠支好了矮桌,正与谢沣盛粥,闻言抬头,“林大哥医治辛苦,本也做了你那一份的。”
她现在已经放弃挣扎,分不清一二,便统称他们大哥,总不会出错。
林勰盘腿坐下,搓了搓手,贱兮兮的眼神不住地往谢沣脸上砸——咱妹妹不错,贴心,懂事儿。
而后,他也不再作假,伸手就夹了个虾鱼笋蕨羹,奇道:“如今逢夏,怎还能见着山海兜呢?可是换了馅?”
寻月棠解释:“笋蕨都是春日里晒的干子,大约味道会稍欠些,却也堪入口。”说着便夹了一个撂到了谢沣面前的碟子里。
这是御膳、也是南食,是由鱼虾笋蕨切丁后,用麻油、酱油、胡椒和盐调味,外头包着的那层并非面皮米皮,而是绿豆粉皮,因着鱼虾来于海,笋蕨取自山,时人便多唤它做山海兜。
寻月棠考虑到谢沣适才剧烈呕了一场,大约会提不起胃口,便做了这道清淡又顶饱的吃食。
林、谢二人同时尝了个山海兜,甫一入口便觉鲜味四溢,是鱼虾鲜,亦是笋蕨鲜,绿豆粉皮爽口又脆滑,尝着像是来到了山海之间,似有裹着咸味的海风袭面,又似有带着日光的山岚飘来,清新怡人。
吃得林勰眼睛都眯了起来,慢条斯理享用完一个,方才开了口,出声便是连连赞叹:“寻家妹妹手艺是真的好,用干子也能做出鲜甜味道。”
又转头问谢沣,“你可还记得书院后头那爿南食店,满京城里,就属他们家的山海兜好吃,每到春日我就总翻墙出去偷吃,被先生用戒尺追着打,还让你莫与我这泼才走得太近。”
谢沣自是记得,便盯着手上的山海兜轻笑。
“我那些藏怀里渡进书院的山海兜,也没少与你分,”林勰哼了一声,“可惜你这条舌头驽钝如驴,也尝不出半分好,白瞎我一腔赤诚心意。”
说起书院,谢沣又想到游学。
他记得自己病重的时候,昏昏沉沉中听见有小女孩的声音脆生生地在窗栅外响起,邱先生与她搭话,问她:“小阿棠怎过来了,仔细过了病气。”
“阿棠不怕,爹爹说这病总会治得好,”那小女孩说了句这。
谢沣自发热以来碰过许多壁,受过许多嫌,听到这话有些眼热。
而后,他又听到,那小女孩说:“邱伯伯,阿棠今日恰好做了定胜糕,爹爹说这糕意头好,着我送来一些,祝屋内哥哥定胜时疫。”
谢沣在用过药后尝了半块,甜而不腻,软糯松软,桂香浓郁,是在京城难得吃到的南食。
寻月棠从旁听着,想到哥哥读书时也总跳墙出去给自己买零嘴,心里一阵戚戚,却未现到面上,再回神便是听到谢沣说:“山海兜确是美极。”
就是不晓得,他是说的往日所食,还是今日所吃。
作者有话说:
山海兜做法参考《山家清供》《宋宴》
第8章 夜伴
是夜,寻月棠费尽了口舌,终于让谢沣同意她宿在外间。
伤口处既痛且痒,一阵阵往血肉深处钻,林勰个心大的人物也不曾与药里加安神的药材,谢沣夜里难眠,在榻上躺得难受,就披衣起了身。
这些年来,他一人在异乡,刀剑黄沙里过活,总赶不上时节,也无祭祀的习惯,但见今日七月的圆月高悬,身上又作痛,疾痛惨怛常呼父母,他准备去给早亡的生母上一炷香。
方行到内间门口,便听得外头一阵窸窸窣窣。
继续抬步,见外间竹榻上,寻月棠死死抱住薄衾,在榻角缩做一团,正发着抖梦呓,声音低又轻,咕咕哝哝辨不真切。
借着楹窗透进的月辉,他分明瞧见寻月棠黛眉深锁,满脸是泪。
稍凑近些,便能稍稍听清一些断断续续的词句,“爹爹”、“娘亲”、“哥哥”。
大约是被爹娘被杀害的噩梦魇住了。
谢沣立在榻前,拢了拢衣襟,不知道该不该将人从梦里唤醒,只负手瞧着。
他之前便想着帮寻月棠找哥哥,但是听闻他早也入了行伍,虽年年托人往家里送信,却不清楚到底是身在哪一营。
这几日他着人翻阅名册,凉州大营内并无寻峥此人,找人一事,怕无那么简单。
若实在是难寻,谢沣心道,那他便托大担起兄长的职责,与寻月棠说个知冷知热的好儿郎。
多好算好呢,大约是如子修一般,体贴入微还晓得哄人开心那种。
但一转念,子修那样也不行,太过风流,没有长性,还是得找个老实一些的、能过日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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