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静,孤僻,周遭一圈光亮都照不进他的眼眸。
他没有挟持任何人,也没有阻止任何人逃离。
他挟持的是他自己。
当着少年的面调整好相机摆在一边,手麦亮起红灯,被沈青黛放在地上。随后她摘了颈间的工作证,轻轻扔过去,证件稳稳当当地停在少年的腿边。
少年低头,仔细看着工作证,出口的声音很轻,几乎要飘起来:“沈青黛。”他抬头,“你是电视台的记者。”说着又看了眼旁边的相机,“是直播吗?”
闻言,沈青黛歪头看他:“不想上电视?那我关了。”
“不用。”少年制止,“这样就很好。”
和那些激动的嫌疑人不同,他阴郁低沉,像外面的天气,山雨欲来。也像放任自己溺水的人,连最后一口可能存在的呼吸都放弃了。
凝眸几秒,沈青黛面朝着少年,盘腿坐下:“我们聊聊天吧。”
察觉到少年紧了几分力道的指关节,她笑了下,“放心,我从来不劝谁。”
半晌,她才听到少年不轻不重的一声嗯,很快散在空气里。
视线在少年的校服停留几秒,沈青黛还真就一副唠家常的语气:“你今年多大了?”
少年的表情松动了几分:“十七。”
沈青黛点头:“今天周日,穿了校服背了书包,是准备去上晚修的吧。怎么半路跑来炸商场了?”
她语速很慢,语气很轻,没有任何说教的意味,不会让人感到不适,反而像是对他的行为感到新奇。
少年干裂的唇微微颤抖:“我爸死在这栋楼里,他们根本没有安全措施,相互推卸责任,给报社好处压着所有新闻,他们就是一群无良恶臭的商人!我没办法了,我咽不下这口气。每次路过这栋楼我都好难受,我要炸了这里!”
虽然声音很弱,用词也乱七八糟,但沈青黛捋清了缘由。
他的父亲在修建这栋商场的时候,由于甲方没有做好安全措施,导致他的父亲坠楼离世。
排查拆除所有炸弹,贺焰穿过商场二层走廊,指尖若有似无地敲在栏杆上,随意一瞥,倏然凝眸。
眉间紧蹙,黑色面罩下的表情沉了下来。
贺焰抬手点了下耳机,语气不悦:“谁让她进来的。”
几秒寂静后,陆近沉清了清嗓子:“……我没拦住。”
少年周围一圈炸弹,不是定时炸弹,按钮在他手里。
眯了眯眼,贺焰的视线落在沈青黛身上。
她神情轻松,仿佛不是在爆炸案现场,而是什么民间访谈。
“你才十七岁。”
他听到她说。
少年突兀地笑了声:“是啊,我才十七岁,我没有爸爸了。”
蓦地。
沈青黛瞳孔微缩,心沉了沉。
像是一颗玻璃珠掉进池水里,清脆一声,荡开一圈又一圈涟漪。
贺焰以为沈青黛是受小孩这句话感触,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去安抚。
却不想,过了几秒,她轻吸一口气,声音平稳,克制着情绪。
“我比你大十岁。”她笔直地看着少年,“两年前,我也没有爸爸了。”
整个商场都很安静,亮着灯的手麦放在她身前的地面。她说这句话时语气不轻不重,所有人听得清清楚楚。
贺焰眉间一紧,深邃的眼眸卷起一层又一层情绪。
原来他从未见过她的父亲,也没有听她和她的家人提过,是因为已经不在人世。
他想起郭阿姨那晚同他说的话。
她经历了大部分孩子不能经历的痛苦,指的是父亲在她正年轻的时候离世?
“你妈妈呢?”感觉到对面少年的惊异,沈青黛略过自己的事,继续问他。
少年眼里的色彩又暗了下去:“跑了。她嫌我拖油瓶,过不下去,早跑了。”
“那你是怎么生活的?”
“我爷爷。”
“爷爷今天去做什么了?”他给出的每一个回答,沈青黛都会顺着聊下去,果然越聊越深,问出了关键。
捏着引爆按钮的手指动了动,少年的神情有几秒恍惚。
半晌,沈青黛才听到他的声音:“他去拉货了。”
有留恋就还有余地。
几不可察地松了口气,沈青黛语气温和:“爷爷年纪也大了吧,已经失去了一个孩子,他应该承受不了再失去一个孙子。”
少年垂头沉默,抠了抠按钮边缘,已经松懈了很多。
“事情的经过我了解了,电视也直播出去了,网络应该铺天盖地都是这件事。有关部门会介入调查,你的父亲会得到交代。”沈青黛说,“我说了不劝你,就一定不会劝你。所以,我们玩个游戏,怎么样?”
“什么游戏?”
“很简单的选择题。”沈青黛拍了拍手心里的灰尘,起身,“炸了这栋楼,我和这些特警陪你。或者,放下按钮走出来,你和爷爷好好生活。”
少年仰头看着她,原本不屑的神情在她坚定的眼神中,慢慢变得犹豫起来。
他放不下爷爷,爷爷对他那么好,他竟然,只想着自己的感受。
楼上的贺焰眼眸低垂,视线始终只落在沈青黛的身上。
她好像在发光。
通明的灯光算不上光,她才是光。很久之前,落日余晖里的侧影也如同这般,她似乎同他有着相似的信仰和使命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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