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餐厅外,风驰云涌,雨水渐盛,哗啦啦抽打沥青路面,如激起无数道箭矢,冰冷而锋利。
“我打听到七夕那夜,少帅为了一个女人去了音乐学院,还在台上给她唱了一首歌。”
凌静宜脸庞匿在雨意昏沉中,辨不清神色,唯听得出那抹声音是低落的,消沉的。
曼卿将刀叉重新置在蛋糕盘上,指腹不安地捋了记发丝,然后迅速转移到桌底,紧紧绞着餐布垂落的波西米亚流苏。
小姑娘吸了吸泛红鼻尖,声息愈来愈轻,“曼卿,你七夕那夜应该也在学校吧,有见到少帅和那个女人吗?”
说完,她抬起双眸看向苏曼卿,恰好这时,柜台西崽“啪”一声打开日光灯。
宛城电力向来不是很充足,暗光浮影,整个咖啡厅缓缓流动一种秾炙的菊红调。
借着这份不算敞亮的光线,曼卿方辨清凌静宜此时神色,往日灵动纯净的小鹿眼,现在竟满是凄楚与哀怨。
这……还是第一次瞧见她这般伤心。
曼卿想到初见凌静宜时,是凌静宜回到宛城那日。
白星公司的越洋轮船早已停靠码头,自己却因临时有事姗姗来迟。
等她赶到时,整个码头的人早都散光了,本以为这位娇生惯养的大小姐,铁定会大发脾气。
谁料,甲板上一个圆圆脸儿姑娘朝她不住挥手。
黄昏流动,彩霞满天,如定格的电影镜头般唯美。
小姑娘提着行李箱,蹦蹦跳跳从轮船舷梯一路跑下,亲昵拉起她手,脸庞没有半点不悦。
“好怕你找不到我,所以特地站在甲板上。这样你第一眼就能看见我,不用费心费力地找来找去。”
这是凌静宜对她说的第一句话。
从那以后,经过更深入相处,曼卿越发觉得她像是童话故事里才会出现的公主,未曾见过世间险恶,永远欢欢喜喜,对他人抱有最大的善意。
凌静宜见曼卿迟迟没有回答,双颊肌肉微微痉挛,垂眸道,“其实……我和少帅结婚这么久,他都……没有碰过我,一开始我以为他是心疼我。可是……现在细细想来,大概外面早就认识其他女人了。曼卿,是我不在的两年里发生了什么事吗?如果有,能不能请你告诉我。”
她想知道她离开的这两年,究竟发生了什么。除了来问苏曼卿,没有其他办法。
别说凌子风不在宛城,就算在宛城,他也不会告诉她,从小到大,只要有任何会让她难受的事情,他都不会说,情愿当个哑巴。
有时候她都不知道这种过度保护,对自己来说,是不是一件好事。
雨势骤弱,雨帘变成雨雾,朦朦笼在彼此脸庞。
苏曼卿震惊,没想到凌静宜同赫连澈成亲许久,竟还无夫妻之实。那赫连澈明明是个随时随地都可以发情的禽兽。
怎会这样?
她思忖片刻,准备据实相告,说不定还能劝静宜早日离开那个人渣,长痛不如短痛,再说接下去赫连澈还不知会做出什么有违天理,背弃人伦的事情。
就算把以前那些事挖出来,公布于众,她也不怕。
因为……那并不是她的错!
况且,现在的她更了解凌子风,他爱她,绝对不会嫌弃她的婚前不贞,知道真相后,只会愈加心疼她。
“我不知道该问谁,所以只能来问你。如果可以,请你告诉我。”凌静宜继续喃喃请求。
苏曼卿舌尖舔了下唇瓣,深吸一口气,“那天晚上我确实在学校礼堂遇见少帅了,那首歌他是对……”
“静宜!”
曼卿只觉身边骤然刮起一股湿冷旋风,映进眼帘的是男人武装带上的棕色真皮枪套。
男人戎装笔挺,在曼卿对面入座,高大身躯投下一片落落深灰。
他伸手,一把将小姑娘搂进怀里,笑着问,“是在和弟妹说我么?怀疑我七夕夜背着你去约会其他女人?”
凌静宜圆脸微愣,旋即反应过来,“杨安兴告诉你的?”
“ 你看你,我要是不来解释,还不知道你会怎么想我。这不马上要到你生日,我想准备一首歌送给你,偷偷请弟妹给我谱了曲,填了词。七夕夜在司令部忙完后,去学校拿歌,顺便进行试唱。不过之后我多喝了几杯烈酒,醉得迷迷糊糊,回家净说胡话,就害得你误会了。”
男人的话说得又急又快,如同方才天上胡乱倾泻的雨水。
凌静宜听得一愣一愣,眼巴巴问曼卿,“是这样吗?”
“我……”
曼卿刚张口,男人冰冷眸光便径直朝她射过来。
他在警告她。
背脊一凛。
她可以无视赫连澈的警告,但她不能无视凌静宜的眼神,那里面充满期盼,期盼她点头说是。
“少帅说要给你惊喜,所以我刚刚一直没说。”曼卿竭力让自己笑靥灿烂。
小姑娘长呼一口气,霎时像变了个人似的,神采奕奕,“吓死我了,我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呢!”
“回头把我深情献唱这段加进你拍的电影里,观众肯定会大受感动。”
男人很温柔地凝视她,眸间像是闪着两簇火花,炽烈而又坚定。
“你少臭美了。”凌静宜斜睨他一眼,“再说我的电影都快拍完了。”
“傻瓜,那就下部戏再加,哪有只拍一部戏就收山的导演。我可是等着以后陪你去外国电影节拿奖。”
曼卿抿了口茉莉香片,实在瞧不下去这份虚情假意,便随意扯了个借口去餐厅盥洗室。
盥洗室。
冰冷自来水顺着金属浮雕龙头淅淅沥沥往下流,滴滴溅落曼卿心头。
她立在那儿,心里十五个水桶,七上八下,也不知道帮助赫连澈欺骗凌静宜对不对。
可是她受不了静宜那么纯洁无辜的眼神,要是知道真相后,她的整个世界应该都会崩塌吧?
要不还是先等风子回来,把这件事告诉他。
只要有他在,自己就可以完全放下心来,一切事情都会得到妥善解决。
曼卿想着,伸手旋上水笼头。
一股清凉薄荷烟草气混着淡淡硝味,却由背后渐渐绕来。
她来不及惊呼,便被男人“砰”一声,粗暴抵在蓝白色的冰凉马赛克瓷砖。
“我要是晚来一步,你是不是就准备在静宜面前诋毁我?”
男人瞋目怒视,挺拔宽阔的身形如同一张惊天大网,将她罩得无处可逃。
“诋毁?”曼卿强忍反胃作呕,冷声回,“把你做过的事情说出来就是诋毁?叁岁稚童都明白的道理,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少帅当初做的时候怎不考虑清楚后果?”
男人低下头,语带威胁,“苏曼卿,我警告你,我不准你伤害静宜!”
只要还没到那一刻,他就要好好守护静宜心目中的理想爱情,扮演好自己的角色,不让她受到半分伤害。
“赫连澈,伤害静宜的是你。如果你真为了静宜考虑,就不要再来骚扰我,好好对待她。做个对婚姻忠诚的丈夫。”
男人眸间是心碎的痛楚,哑着嗓问,“骚扰?呵呵……苏曼卿,我为你做这么多事,你居然一点都不感动?还说它是骚扰!”
“你到底喜欢风子什么?我不是也送你花,为你唱歌了吗?风子做了你就不知廉耻地接受,我做了你就说是骚扰。苏曼卿,你觉得这样子对我公平么?”
曼卿宛如看疯子一样看着他。
她奋力推开他,迈开双腿,就要夺门而逃,却被男人伸手一把拽住长发,力气大得简直要将她头皮扯裂。
他将她重新捞回怀里,俊庞压着她瓷脸,粗沉沉喘气。
他冷厉的声音软了下来,甚至涌现出一丝乞求。
“曼曼,到底怎样,你到底怎样才能心甘情愿爱上我?比爱风子更加地爱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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