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头。
一青袍太监走进杂乱无章的工作间,扬声喊道:“方大人,陛下差奴婢过来问问,你们今天可有什么新的进展?”
埋头于书本的方霁抬起头来,两个硕大乌黑的眼圈在白皙瘦削的脸上,看着异常明显。
小太监唬了一跳,急忙上前两步,语气关切道:“哎呦,方大人,几日不见,您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子了,这是多少天没好好休息了,就算再怎么急着办差,也不能这么糟践自己的身子骨啊。”
方霁苦笑一声:“这位公公,实不相瞒,这里的进度......目前几乎是零,蒸汽机的难度不小,我们这些人对上它,个个觉得无处下手,平生所学几乎无用武之地,这不从图书馆借了中学阶段的物理课本,再学上一点,看看能不能有别的办法。”
小太监瞥了眼方霁手里的书,密密麻麻堪称天文符号一样的内容,光是看着就让人望而生畏,别说钻研了。
他敬畏又叹服地看着方霁:“方大人能看懂,就已经比许多人要强了,像奴婢,别说看了,听都听不懂。”
“公公的长处不在此处,您在待人处事的妥帖周到上,也是下官万万不能及的。”
小太监被捧得眉开眼笑,圆圆的眼睛乐得眯成一条缝:“知道方大人您这里情况艰难,所以陛下给您送了个徒弟过来。此子是农家子,今年不过十三岁,从去年开始,才跟着钟娘子学习这些东西,据说天赋了得,若是好好培养,日后的成就不可限量。”
方霁有些反应不过来:“徒弟?十三岁?”
小太监也只知道个大概,更多的他就不知道了,因此没法给他进一步解释,只是道:“人马上就到京城了,估摸着再有两三天就能到,陛下说,先送到您这里,让您先带带他,好好教他点东西,若真的可用,就让他也跟着您研究蒸汽机,若是不可用,就随便找个学堂扔进去就是了。”
压下满肚子的疑惑,方霁应承着回了句“谨遵圣令”。
小太监走后不久,其余几个结伴出去吃饭的同僚也回来了,方霁对他们说了此事,孔竹笙满脸期待:“既然是陛下看中的人,肯定是个能人,若在此道真有天赋,咱们也算多了个帮手,不管怎么说都是好事。”
吕韦在一旁跟着点头,随即掏出两张油纸包起来的热腾腾的酥饼递过去:“你的,快些趁热吃吧。”
方霁伸手接过,食不知味地啃了两口,突然叹道:“前两日,老父传信过来,说外祖病重,心里一直记挂着我,催我回去看看,我却迟迟下不了决心。”
吕韦看了他一眼没做声,孔竹笙好奇问道:“为何?”
“一来一回,光是花在路上的时间,就得三月,再耽搁上些时日,四五个月都有了。”方霁神情郁郁,无知无觉地又咬了一口酥饼,“少时我还在外祖家的私学里念过书,当小辈的,长辈病重时却不能在身边侍奉汤药,我这心里......唉!”
其他两人也停下手里的动作,神情渐渐变得恍惚。
为了一个不确定的未来,就孤注一掷地将自己的光阴和前途耗在这里,值得吗?
他们的牺牲和付出,真是有用的吗,能换来那个看似触手可及,实则隔着深深天堑的光明未来吗?
动摇只是那么一瞬,只要一想起直上云霄的摩天大厦,轰隆隆跑过仿佛看不见尽头的火车,在天际翱翔的飞机,飞驰而过的汽车,轰鸣的巨大机器,他们的眼神重新变得坚定。
他们绝不是在这里虚耗光阴,也不是在做无用功,一切成功的基石,都是无数前人的心血铸就,而现在,他们愿当这块基石,为后来者开路。
一年做不出来,就十年,十年做不出来,就五十年,就像神话传说中的愚公,代代相传,总有能做成的一天。
而他们的名字,也必定会载入史册,绝不会被世人遗忘。
...
或许今年真的是个喜年,从年初开始,就喜事不断。
先是寻回粮种,再到玻璃印刷帆布炼钢等一系列举措,让这一整年很是不寻常,像是开足了马力在奔跑,说不上来有什么具体的变化,细一想来,到底是不一样了。
税收变多了吗?没有。
路无饿殍了吗?没有。
国库充盈了吗?没有。
百姓家里都有余粮了吗?也没有。
即便没有大的改变,但许多人都看得分明,现在的大黎,犹如一壶正在冒着热气的水,所有的一切,都在为水开的那一刻添柴加火,只待时机一到,便彻底沸腾。
或许是明年,或许是后年,这个时间,已经不远了。
秋高气爽,十分不耐热的周显就十分喜爱这样凉爽的天气,穿着方便活动的衣裤,拿着心爱的宝剑,在院子里耍了一遭,待活动出满身大汗,这才意犹未尽地停下来。
前两日,各地刚报上来有关秋收的折子,上天庇佑,这一整年都没有任何灾情,今年的收成极为不错。
这样的好心情持续了好几天,即使是听到蒸汽机和火器进展不顺,也没怎么被影响。
往回走时,宫人来报,崔礼求见。
对周显来说,崔礼就像那报喜的喜鹊,每次来都有好事,当即便满怀期待地让赶紧过来。
离着老远,他就眼尖地看到对方手里捧着个盒子,想着工部这是又做出什么好东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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