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廷郎官宋奇缓慢地站起身来,他抬头看了一眼裴彦,又看了一眼跪在殿中不曾抬起头来的谢简,脚步沉重地行到殿中站定。
“禀太后,今日廷议乃是先太子遭遇意外之事。”宋奇仔细地斟酌着词句。
他之前的确为裴赟裴彦两个的爵位与裴彦争辩过,也的确便就是与谢家关系深厚,可此一时彼一时,今时今日殿上的情形哪怕他之前一言不发,也看得出来谢家今次就是大势已去,哪怕太后亲临,也没什么太大的作用。
“对比了宫中旧档,还有当年的书信来往,先太子遭遇意外之事,如今看来是与东阳王无关。”宋奇斟酌了一会儿语句,这样说道,“从旧档中来看,当年有人刻意把吴郡送到京中来的奏疏拦下并销毁,继而误导了先帝,让先帝认为是吴郡中人疏忽大意行事马虎,甚至迁怒了一批官员,并最后认定了是东阳王行了不义之事。”
谢太后微微愣了愣,她眉头皱了起来,道:“是谁敢动皇帝的奏疏?这话岂不是荒谬?谁又有胆子去做这样的事情?”
“时任丞相的平侯谢瓯。”宋奇低了头,“对比旧档与吴郡上奏奏本以及东阳王提供的书信时间来看,便只有时任宰相的平侯,能对吴郡的奏本动手脚。那时先帝重病,朝事都是交给了丞相太尉与御史大夫共同商议。”
“荒谬!”谢太后重重地拍了桌子,“就算真有此事,也应当是当年主持朝政那三人共同承担,凭什么便只认定了是平侯?”说着她看向了裴彦,面色是严肃的,“皇帝太偏颇。”
裴彦不紧不慢地笑了一声,道:“母后且听宋奇说下去。”
宋奇咽了下口水,然后才继续道:“禀太后,之所以认定了是平侯,乃是因为此次东阳王归降路上遇刺,刺客虽然身死,但仍然从他们身上的线索发现动手的乃是平侯手下的人。”
这话忽然让谢太后失了声,她面上露出了不可置信,过了许久才皱着眉头看向了裴彦:“这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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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彦看了一眼谢太后,她脸上神色不似作伪——其实他也不认为这件事谢太后有多知情。
谢太后或者愚蠢,或者有私心,但却并不是那种丧心病狂的坏人——当年裴襄选定了她做继室,便是特地剔掉了那些或者有野心或者太过于有心机的女人,他为着自己已有的两个嫡子,选定的就是一个有些柔软有些笨拙但并没有坏心手段也有限的女人。
这么一个人,让她去杀裴隽,她是做不到的。
只是,她或许没有这样的想法,但谢家却并不会似她这样。
那时候的谢家在想什么,在想他们家出了个皇后,不仅如此,皇后膝下还有两个嫡亲的皇子。
谢家想让自己家的皇子做太子、将来做皇帝,这样的想法并不意外。
故而在他们有能力动手,且还有办法把一切都按下的时候,那便会动手。
事实上,他们当年算计也算成功。
只是没想到最后皇位还是落到了他的头上,而不是裴赟和裴骏其中之一。
他只是好奇着,当初裴襄是不是知道了谢家做的事情。
可惜裴襄已经去世,他已然得不到一个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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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母后不信,那便一件件再给母后看吧!”裴彦慢慢说道,“也好叫母后知道,究竟是不是朕有偏见。”
谢太后面上还是沉稳的,可心中却是一片茫茫。
她觉得一切都荒谬到好笑了,但眼前却有一桩一桩的证据摆到了她的面前。
她甚至都有些后悔今日到了早朝上来。
她隐隐觉得,如若她今次不来,这件事情就算廷议,结果大约也只是会再议,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必定会有一个结果。
只是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或许殿中诸臣也是这么想的。
她看向了正在殿中陈述着当年种种的大臣,又挨个扫过了诸位大臣的脸,尽管他们都低着头,可她却似乎能知道他们在想的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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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到中午时候,廷议还没能有一个确切的结果,但话题已然到了如何处置平侯谢瓯之上。
裴彦懒洋洋地起了身,他还记着中午要与云岚一起用午膳的事情。
一旁的谢太后有几分惊疑地抬眼看向了他。
“今日暂且这样吧!”裴彦原本也没想今日就一定要一个确切的结果出来,今日谢太后来了,事情已经超乎了他的预期,“先把平侯关押,其余事情暂且交给廷尉去查。”他看向了谢太后,“母后可还有异议?”
谢太后抿了下嘴唇想说什么,但终究是选择了沉默。
“那便散朝吧!”裴彦轻笑了一声,朝着殿外走去。
谢太后也站了起来,她扶着身边宫女的手,在殿中环视了一圈,目光落在了谢简身上。
谢简神色颓丧中露着几分灰败,他也抬眼看向了谢太后。
朝臣们站起来开始依次从殿中出去。
谢简落在了后面,慢慢地走到了谢太后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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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妈……”谢简低了头,“我不知父亲当年……当年……”
“罢了。”谢太后轻叹了一声打断了他的话,“当年你才多大一点,这事情连我也不知道,何况是你。”
谢简低下头,他不知还能作何应答。
“当年之事……当年……”谢太后闭了闭眼睛,面色难看极了,“我没想过你父亲当年就有那样大的野心。”顿了顿,她伸手拍了一下谢简的肩膀,“你回家去,把家里稳住了,不要让他们四处钻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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