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嬷嬷扶着她站起来,跟随着其他人一起,便朝着马车走去。
第68章
马车慢慢地行驶着。
街道两旁十分安静,崔滟小心地撩起了车帘一角往外看,便见两边已经静了街。
想来是因为他们这一行人要往皇宫去的缘故了。
她多看了两眼,觉得京城陌生得很,但转念一想又觉得陌生才是应当的。
她未嫁人之前都只在崔家内宅里,出门也少,京城到底是什么样子,对她来说其实是茫然的。
京中的繁华她不曾见过,现在时隔多年后再见,便会丝毫没有触动。
大约是对着外面看了太久,一旁的嬷嬷暗暗地拉了一下她的衣袖,示意她放下帘子。
崔滟于是顺从地把帘子放下来,平静地收回了目光。
不去看外面,便就只能沉默地在车中坐着,车厢中的气氛一时间便有些沉闷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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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滟麻木地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她看着花了好几个月才养好但是前段时间折了的指甲,又仔细端详着手指甲上已经褪色到几乎看不出来的红色,情不自禁去想那时候还在周家时候简单的日子。
她从来没想过会被周家休弃,她嫁入周家那么多年,虽然膝下还无子,但与丈夫关系亲近,与婆婆也相处和睦,与妯娌姑嫂都能打成一片。
在周家时候,她觉得一切都是开心的,她与小姑子一起摘花染指甲做胭脂,也和嫂嫂一起裁新衣做首饰。
接到丈夫的休书之前,她还在与丈夫商量着等明年一切都稳定下来了就要个孩子,免得现在四处动乱,带着孩子也不方便。
谁知道忽然就一切都变了样,她的丈夫休弃了她,而她问不出缘由,甚至到最后他避而不见,她只能凄惶地跟着崔家来人离开。
有些事情她并非不懂。
就算当时没能明白原因,后来回到崔家听着自己的父亲和叔叔说了让她进京的事情之后,她也什么都明白了。
她是想过反抗的,她甚至想过绝食上吊一死了之,可当自己母亲也来劝说的时候,她便也只能含泪应了——还能如何呢?
如果她的丈夫哪怕硬气一些而不是放手那么彻底,她都敢和家里争到底。
当身后没有任何人支持她的时候,她的一切反抗都看起来是毫无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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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这里,她抬眼看向了车厢中坐在自己对面的那个面容慈和的中年妇人,在重新回到崔家之前,她是没见过这人的,是回到崔家之后,才知道了她是她的四姑妈,她父亲的四妹崔妧娘。
说起来是有些好笑的,她从前在家中未嫁的时候都不曾知道她还有个四姑,她一直以为她父亲是兄妹三个,三姑在皇帝宫里做妃子。
陈朝覆灭了,一切都翻了天,她重新回到崔家才知道自己多了个姑妈,她向自己母亲打听,才知道这位四姑妈与三姑妈当年是双生姐妹,四姑妈出生晚了一些,差点儿把她的祖母弄得血崩,算命的来算过说她命格有碍双亲,于是便把她送到了远亲家里去抚养。
崔滟还记得她母亲说这些事情时候脸上忌讳的神色,她只让她少打听这些事情,只管喊姑妈就行了。
从燕云到京城这一路上她也正是这么做的,可现在她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这位四姑妈,只觉得她和自己一样是可怜。
或者四姑妈更可怜一些。
和她进宫做了娘娘的双生姐姐相比,她没能在国公府里长大,没享过福,却真的吃过苦,现在还要被自己兄长找来做违心的事情。
注意到了崔滟的目光,坐在对面的崔妧娘便对着她无声地笑了笑。
崔滟便也笑了笑,然后颇有些心虚地低了头。
心中的苦涩在此时此刻蔓延开来。
她进宫之后就会见到那个传闻中对自己倾心的梁朝皇帝,可她自己心里清楚,她连这个皇帝面都没见过,谈什么倾心,拿什么说倾心呢?
而她面前的崔妧娘则要去冒充自己的姐姐,对一个几乎能算是陌生人的所谓女儿去诉母女之情,没听说过这世上女儿还能认错母亲,她只是在做一件注定会被揭穿的事情。
她们都是一样的苦命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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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思乱想中,马车停在了宫门口。
崔滟等候了一会儿才被叫下了马车来,然后沉默地跟随着宫人往宫门内走去。
秋风瑟瑟。
阳光带着几分凉薄的冷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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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庆宫中,裴彦漫不经心地听着燕云过来的使臣慷慨陈词说着不知到底出自崔家或者是李棠本人的冠冕堂皇的话语,拿起酒杯浅浅抿了一口。
“方才你说你叫什么,杜青?”裴彦打断了这位使臣还没说完的话语,换了个姿势看向了他,“朕依稀记得前朝有个太傅姓杜,与你是一家人么?”
“是,杜太傅是在下祖父。”使臣杜青点了头。
“当初为何没有留在京城,而是跑去了燕云?”裴彦又拿起酒杯喝了一口,“朕记得杜太傅的第三子杜当尤其能擅骑射,当初他还与朕较量过射箭,朕侥幸胜了他。”
“家父名讳便是杜当。”使臣杜青微微低了头。
裴彦笑了一声,往旁边靠在凭几上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道:“是了,看年纪也能对得上。你父亲比朕年长许多,那时候朕初出茅庐,天不怕地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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