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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0页
    卫景朝推开卧室的门,站在门口,忽得近乡情怯,不敢踏入一步。
    这间房子里,处处充斥着沈柔的气息。
    他害怕自己一进去,便会忍不住掉眼泪
    许久,他终于推门而入。
    室内的摆设一无既往,窗下的几案上用白瓷瓶插着一株迎春花,鹅黄的花瓣已尽数枯萎。
    榻上挂着柳青色的纱帐,遮住里头的风光。卫景朝却清晰地记着,那夜榻上铺着大红织金的被褥,鸳鸯交颈的图案,缱绻至极。
    榻边的梳妆台上,银质镜子清晰照出人影,台面上有胡乱放着几只簪子,像是匆匆梳洗过。
    书架上仍是满满当当摆着书籍卷轴,短短几日已蒙了灰尘。
    书架旁边,是他和沈柔看书写字的书案。
    处处都是熟悉的模样。
    闭着眼,便可复述出来每件物品摆放的位置。
    可是,唯独少了熟悉的人。
    像这样的时刻,沈柔应该坐在窗下,托腮凝睇窗外春色。
    又或者坐在书案前,低头看书,写字。
    她会高高兴兴扑到他怀里,娇娇软软地问他累不累。
    现在,却唯余空荡荡的卧室。
    卫景朝凝目,看到桌案上面摆着东西,缓缓走过去。
    看清时,骤然间如遭雷劈,一步也挪不动。
    那枚鸳鸯双鱼佩和白玉印鉴放在一处,晃眼晃到心里去。
    卫景朝颤着手,捡起那两样东西,扶着桌面,才能让自己不摔倒。
    她把这两样东西留下了?
    他分明记得,在匈奴王庭中,沈柔趴在被窝里,从脖颈中捞出这枚印鉴,脸上的羞涩如同江南春水,小声说:“我会永远带在身上。”
    他还记得,那日将这枚玉佩送给她时,她眼底的泪和充满爱意的眼神。
    为什么全都不要了?
    卫景朝慌张地想。
    不爱他了吗?
    他心慌得厉害,可慌着慌着,忽然想起沈柔已经死了,便干脆滑落在地毯上,怔怔不语。
    她爱不爱他有什么要紧。
    若是人还活着,哪怕她再也不认识他,再也不喜欢他,也是好的。
    他只要沈柔活着。
    沈柔,你到底去了哪里?
    卫景朝茫然无措地环顾四周,目光落到床帐上,又是一惊。
    他紧握着玉佩和印鉴,踉跄起身,跌跌撞撞冲向床榻,用力扯开帘子,去找帘子上挂着的花灯。
    他明明记得,这里挂着两盏花灯。
    一盏是他,一盏是沈柔。
    现在灯呢?灯去哪儿了?被沈柔带走了吗?
    他找了一整圈,都不见那两盏花灯的踪影。
    盯着空荡荡的床榻,卫景朝心底皆是茫然。
    他不知道在想什么,默默跌坐在地上,长腿伸出去,踢到一旁的盆。
    卫景朝抬眸望去,眼神微凝。
    他看到,那盆中燃烧过的灰烬,形状如此熟悉,竹子扎成的燕子肚腹和翅膀,还挺着以往的模样。
    荷花早已没了原来的样子,灰烬洒落在盆地。
    卫景朝缓缓伸手,去摸那团灰烬。
    然而,尚未触及,便迅速缩回手,像是生怕将剩下的形状破坏。
    他蓦然想起,小城同游那日,沈柔提着两盏花灯,像是稀世的珍宝,嘴角甜蜜的笑容,比芙蓉花更娇艳。
    这两盏灯,她从京畿带到凉州,又从凉州带回京城,珍重至极,胜过万千珍宝。
    现在,它们化为灰烬,静静躺在盆里。
    雨落不上天,水覆难再收。
    化为灰烬的花灯,再不能变回以前的模样。
    卫景朝的心揪成一团。
    他不敢动,不敢摸,不敢碰。
    只能盯着那灰烬,睁着眼睛,掉不下眼泪来。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一阵狂风大作,卷到盆中,将那最后完好的形状,吹乱吹散,灰尘卷到各处。
    这是,连上苍都不愿意给他半分慰藉。
    卫景朝猛烈地咳嗽起来。
    脸上露出似哭似笑的表情,却伸手,拉过一旁的桌布,盖上那个盆,推到床底下。
    静静看了半晌,他躺在了床上。
    床榻上还留着沈柔身上温软的香气。
    极淡,极浅,围绕着他。
    卫景朝睡了数日以来,第一个好觉。
    醒来后,他仰躺着想了很久。
    起床后,他将那枚玉佩和白玉印鉴,一同放在盒子里,摆到书架最高处,未曾告诉所有人。
    出了鹿鸣苑,便命人封锁此处,不许任何人进去。
    任何人。
    包括他自己。
    他这样的人,不配再从沈柔身上得到任何慰藉。
    就该生生世世,受尽折磨。
    卫景朝上车离开前,回头看了眼。
    “鹿鸣苑”三个气派的大字,挂在门匾上,闪闪发光。
    像是沈柔水光潋滟的眸子。
    可是,他再也见不到了。
    鹿鸣苑夕照园的卧室内,一阵清风拂过。
    一张皱巴巴的纸张,从昨夜被卫景朝踢翻的纸篓里滚落出来,被风吹动。
    可是,再也不会有人踏足这里,将它捡起来,展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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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光倥偬,转眼已是泰安四年。
    四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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