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人的咏叹自然不会答话,因为那只是一声固定的咏叹而已。
就像是留声机里留存的一段录音,放完也就放完了,甚至连重播都不行。
至于对话,那就更不行了。
但是立在一旁的江琬却忽然心中一动,前人的咏叹不能答话,可是,她可以啊。
她从前签出过一个斥候拟声术,这门奇技虽然看起来不如某些法术那般神乎其神,但也有种技近乎道的强大奥妙。
至少在模拟声音这方面,真的是非常了不起。
再加上官字两个口的气运力量,江琬当下便动用斥候拟声术,调整声音,与白燕卿对答。
“燕卿啊,人生在世,孰能无错?若是错了,那便鼓起勇气承担错误的代价吧。”
一道忧郁的男声从她口中发出,从气韵到声调,当真是惟妙惟肖,半点儿不同都叫人听不出来。
旁观的空玄大师:“……”
可惜正主儿白燕卿正抱着头蹲在地上哭呢,根本看不出这声音居然是江琬发出的。
她崩溃地哭道:“我要怎么做?要怎么做?”
这一回,江琬就没再模仿那道忧郁的男声了,她用自己的声音说道:“白氏,你作为苦主,击杀罪犯彭竟山,此行无过。”
“但今日开公堂,原要为众邪灵主持公道。如今你的公道,本王妃已经给了,可其余无辜丧生的彭氏族人的公道,本王妃却还没有给。”
“白氏,你复仇无度,又杀尽彭氏一族千余人,如此却是大错。彭竟山杀人偿命,白燕卿杀人也需偿命。诸位枉死者,去吧,本王妃今日也判尔等复仇无过。”
“去,击杀白燕卿!”
话落,官字两个口的力量继续发挥。
众邪灵齐声啸叫,顿时一个个从方才被震慑的呆滞状态中回返,对着白燕卿就扑杀了过去。
白燕卿下意识要挣扎,江琬道:“白氏,安分受死,以你真灵偿还罪孽,换你七女来生安宁。”
官字两个口的力量仍在持续,白燕卿信了这番话,顿时再无抵抗念头。
众邪灵扑过来,白燕卿站起身,只是张开双臂。然后她就这么睁着眼,眼看着自己就这么一点一点地被满园邪灵撕咬击打。
这自然是很痛的,可是类似的痛,甚至是心上的痛,她却早经历过不知多少。
此时此刻,这种深入到魂体深处的痛却反而使她心中更生几分期盼。
在群邪扑击中,她含着泪问:“王妃娘娘,妾身赴死,我那七个女儿当真还能再有来世?”
江琬道:“会有的,天道十分公正,自有一线生机,你放心去吧。”
白燕卿于是便道:“好。”
话落,她闭上眼。
没有一再询问,也没有放什么狠话。
终究,她只是平平静静地接受了自己的死亡之旅。
邪灵的死亡是什么呢?
如果没有此间奇异力场的束缚,邪灵的死亡就是烟消云散。
正如彭竟山一般,魂体、真灵、意志,尽皆泯灭。
如此,世上再无白燕卿。
这样也很好,不是吗?
在无尽的撕咬中,紧闭双眼的白燕卿又仿佛看到了,在那邪气熏染的星月天幕中,恍惚是有一个人,青衫含笑,对她招手。
白燕卿嘴唇微动,似欲说话,却终究又没有出口。
她只是在心中默默地念:师兄,是你来接我了吗?
没有人回答,可她又仿佛听到了一个声音在说:是。
远远地,似还有女孩子们的笑声传来。
轻轻的,脆脆的,银铃一般,鲜活可爱,无限欢喜。
“嘻嘻嘻……”
“快点,七妹,跟上呀!”
“阿娘,我们走啦!”
“阿娘,来生我们还做母女好吗?”
好好好,不不不!
做不了啦,你们还有来生,可阿娘没有了。
从今往后,天上地下,碧落黄泉,都不会再有我。
可是又有什么关系呢?
我也宁愿你们不做我的女儿,不受那般苦楚。
去吧,永世不见。
星月之下,白燕卿的邪灵之躯终究被撕咬干净,化作一片轻烟,随风一飘,便再无踪迹。
与彭竟山一般,彻底烟消云散了。
其余众邪灵因为反噬了自己的邪灵之主,此时虽然咬死了白燕卿,却也一个个灵体冲突,一个个面现痛苦。
空玄大师再次宣佛号,竖掌道:“阿弥陀佛!”
“南无阿弥多婆夜,哆他伽多夜,哆地夜他,阿弥利都婆毗……”
他轻诵往生咒,邪气形成的夜风吹拂起了他的袈裟,却反而在他身上激起一层金光。
无形的文字顺着金光流淌而出,覆盖向满园邪灵。
空玄大师在以一己之力,度化这满园邪灵!
另一边,终于掐着点,赶在官字两个口失效之前解决了彭竟山与白燕卿的江琬却是悄悄吐出一口气。
她又轻轻摆手,驱散了身旁的那缕海棠香。
海棠香:世人皆知海棠无香,如若有香,那一定是你的幻觉。
是了,江琬之前还悄悄放出了这缕海棠香。
海棠香无用吗?
不,它其实是有用的。
它能无声无息,引人自生幻觉。
这种幻觉跟壶中日月所形成的幻术又是两个性质,壶中日月的幻术自外部而生。而海棠香所能产生的幻觉却是从人心底而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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