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兰那边的事暂且先不提,江从芝和李知音请示了以后就叫了车出门,因为她今天约了人有重要的事要谈。
贝当路上人流熙熙攘攘,下午一点的光景,不少餐馆都热闹得很,显得其他的咖啡厅和商品铺子就冷清了许多。快入冬了,有些小摊贩裹着袄子坐在小凳上自顾叫卖。
“先生,买一份今天的报纸吗?”咖啡厅前,一个报童捧着手里最后几张报纸笑着问一个中年男人。
那男人摇摇头,边走开边嘟囔:“都这个点了还有谁买…”
就在这时,旁边站着的女人开口说话了:“我拿一份。”
那报童抬起头来一看,女子穿了一身黑色貂皮围脖的斗篷,带着面纱的帽子遮住了大半张脸,露出一张红唇,依稀可以透过面纱看到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是个年纪不大的姐姐。报童笑嘻嘻的给了她一份。
江从芝给了钱,拿起报纸一看,在左下角的小方框里赫然就是红丸的广告了,不仅有红丸,还有一种叫白丸的。她轻笑一声,陈由诗的动作真快。正阅览着,咖啡厅的门被推开,从里面走出几个穿西装的男人,有说有笑地走远了。她看了看手表,就着还未关上的门走了进去。
咖啡厅里面十分宽敞,有两层楼,座位间隔都比较开,进门左手边就是柜台,右手边就是一片软椅沙发。此时人倒不算多,也就坐了叁四桌的样子,其中两桌只有一个人。柜台的服务生看了江从芝的打扮不敢怠慢,语气极其恭谨地问她需要些什么。她看了看菜单,要了一份加榛子酱的卡布奇诺、一份小果盘、还有一份黄油羊角面包。
“请问在这里吃还是带走?”
“在这里吃。”
那服务生给了她一张号牌,让她先入座,一会儿自会有人送餐过去。她不紧不慢的嗯了一声,把手包的拉链拉好,径直转身朝一桌走去了。
“李先生?”
男人听见声音抬头,看见了一个穿黑色斗篷的女人,女人带着时下流行的遮半脸的帽子,斗篷边上还有一圈同色的貂毛。他急忙站起身恭恭敬敬地说:“想必这位就是江小姐了吧,快请坐。”
江从芝微微笑了笑在他对面的位置坐下,看了看他手边的不到一半的美式咖啡,抱歉地说道:“不好意思,等久了吧?”
男人摇摇手,笑着说:“没有,我也刚到不一会儿。”
江从芝通过那一层黑纱布打量着眼前的男人,看起来二十出头,单眼皮,蒜头鼻,倒是脸型和还不错的皮肤给他加上了几分,脸上神色稍显稚嫩,此时他的手放在桌下,应是放在并拢的腿上。她心里安了安,应该是个刚上任不久的,做事应该会更上心些。此间那服务员又端上来了她点的咖啡和点心,她把果盘推到中间:“我专门点了果盘,一起吃点。”又转头朝服务员说:“再加一杯美式咖啡给对面的先生。”
这一来坐在对面的李先生显得更忐忑了,急忙摆手说不用。
江从芝搅了搅自己手边的咖啡,语气里有点不耐:“我这人喜欢直来直去,不喜欢浪费时间,李先生不用和我客气。”
对面的男人眨眨眼点点头,随即恍然大悟般的掏出一张名片递过来:“李道南。道路的道,南边的南。您问的几处商铺的信息我都带来了,还带了一些您可能感兴趣的其他商铺信息。请问您是想要租还是想要买呢?”
江从芝不紧不慢的喝了一口咖啡,撕了点羊角面包说:“看价格吧,我不准备投入太多。”
李道南心领神会,从公文包里拿出几份文件,依次展开放在桌上介绍起来。果然和她预料的相差不大,好一点地段的商铺盘下来要上千元,还不算修葺雇人的费用。可若是租的话,一月也得至少叁十至五十元不等。
她一边听他介绍,一边仔细看着他带来的文件,上面整理的十分详尽,商铺面积、价位、所处地段、甚至还有政府相关政策都有。
“这个呢?”她把一份摊开的文件推到中间去,上面的铺面布局看起来十分宽敞。
李道南一看,细细讲来:“这个铺面在静安寺西边那一块,人流量不大,所以也便宜。正好这家老板原先是做胭脂铺的,生意不景气,准备搬去北京那边了,所以低价只用两百元转这个铺子。”
江从芝沉吟片刻,又问:“加上税呢?”
李道南说:“政府对那一带又没有规划,税最多也就十几来圆。”
江从芝又问了问其他几个商铺,确实并没有比这更低的价钱了。不过这静安寺西边确实没什么人气啊。她指了指其中叁份说:“这叁个我最满意,不过我得再思量一二。” 其中两份都是租界内的商铺,一个九百元,一个七百元,相比起来,那二百元的听起来便宜得不可思议。
李道南看了点点头,见她有买的意思喜形于色:“自然自然。不过静安寺的这家商铺卖家想尽快卖出去,所以…”
江从芝想了想点点头:“我会在下周抽空去看看这几个地方的,如果卖家找到了别人出手,知会我一声便是,反正我也不是特别着急。”
李道南笑哈哈地说:“江小姐需要的话,我可以陪您一同去?也好给您介绍介绍。”
江从芝把面前的文件都合上,递回给他,又开始吃剩下的面包:“不用,我有自己的安排。不过如果还有千元以下的铺子,还劳烦李先生帮我留意一下了。”
“好说好说。”
两人又坐了一会儿,李道南见江从芝没话聊就起身毕恭毕敬地打了招呼走了。江从芝坐了一会儿,等把桌上的果盘尽数吃完,才不紧不慢去盥洗室里梳妆了。就在她补好了妆刚打开门出来的时候,从门口处过来了一个穿着浅咖色竖条纹衬衫的高大男人。
江从芝看清来人的模样,愣了一愣:“陈先生。”
陈由诗刚在二楼与人会完,结果就看到楼下一个极为熟悉的身影,虽然她戴着帽子,但是并不妨碍他认出她来。眼前的女人被一圈黑毛围住脖颈,露出一截雪白的皮肤,衬得红唇妖娆极了。陈由诗对她又起了几分好奇,觉得似乎每次见她都不一样,他眼睛在她露出的皮肤处停留一会儿,觉得她今日的装扮十分对他的胃口:“今日来谈商铺?”
她这些以后的打算本就没与人说,却叁番五次地被他知道,除了忐忑外她心底还是有点薄怒,然而她面色不恼,轻点了点头说:“是,没看着中意的,陈先生呢?”
陈由诗有点意外她大方地说出来,便也不再追问,回答道:“过来谈包装的。”
包装?应该是红白丸的包装,其中细节她不想问,只觉得这些生意里的事她知道的越少越好。她想到还在她箱子里的红丸,问他:“王庭来过两次了,给您的东西都在我那,先生什么时候来拿走?”
陈由诗不说话,深深看了她几眼,轻笑问:“给你的封口费不够再多存几天?”
面前的女人听了这话面色有一瞬间的停顿,隔着面纱看不是太真切,只听下一秒她就说道:“先生说笑了。我以为陈先生急着要这些货,放在我那如果有什么闪失我也担待不起。”
看着她嘴唇一张一合,他眸色渐深说道:“我今晚和你一同回去。”
这就是要办个住局的意思了,她垂下眼睑看着鞋尖轻轻应了一声。只听他说:“来与我一道坐会儿。”
江从芝不好说不,跟着他上了二楼到了一个小桌前,二楼的桌椅多是硬座。他叫来服务生又点了两杯咖啡。陈由诗所谓的与他一道坐会儿就真就是坐一会儿而已,他做他的事情,她发她的呆。对面的男人今日与往常不同,多了一些随和儒雅,江从芝瞄了一眼图纸上骨节分明的手指,又移开眼向后靠了靠。
“从芝觉得如何?”他把几张图纸转过来问她。
江从芝知他在问她包装的事,轻笑一声仔细看起来,随后说:“其实不论哪张都好,只要权贵们开始用红白丸,不愁的。”
陈由诗一手扶着脸,用食指摸索着鬓角,漾起一抹笑,这个女人看问题倒是通达。“话虽如此,包装可是产品的脸面。”
江从芝掀了掀嘴唇:“只要有权威之人开了口,就算包装再古怪丑陋,也能被人说是‘新派时髦’,世人皆人云亦云。”良久没听到对面男人反应,她回头一看,却看到他那双冰蓝色的眼睛正含笑打量着她。江从芝愣了愣,又转开不看他,她如今算是知道了,陈由诗喜欢的可不是小鸟依人的,他喜欢的是狩猎,喜欢的是那种令人猜不透的女人。
陈由诗今日似乎心情很好,在咖啡店小坐一会儿就带着江从芝在街上闲逛,还给她买了一件吊带的丝质黑色修身裙子。江从芝一贯不喜欢客人送她这些衣服,毕竟衣服裙子哪有金银首饰来的保值?闲逛不一会儿就到了一栋精致的小洋楼前,陈由诗拉着她开门进去了,原来是他家。
江从芝也乖顺的跟着他进了屋。与洋楼风格很不一样的是,里面的家具全都是满清的款式,不论是那些个紫檀圆凳还是五彩瓷器,都彰显着这家主人钱包子有多鼓。看,那置物架上摆着的不仅有清代的瓷器,连南北宋的汝窑和青瓷都有。江从芝心里啧啧称奇,只听耳边男声响起:“看的哪个?”
江从芝耳朵一痒,避了一避:“那个北宋粉青釉面的小瓶。”
陈由诗靠她靠得近,依稀闻得到她身上一点清淡的松木香气,盯着她被黑色貂毛衬得雪白的脖颈说:“从芝见识广博。”
她退开两步,轻轻一笑:“我祖父最喜欢这些东西,小时候耳濡目染。”
陈由诗不满她退一步的举动,眯了眯眼,手上使了两份劲将她拉到身边,像是在向她宣示他的主权。落在她腰间的手微微收紧,搂着她往楼上走去。江从芝使了一分力气抵抗:“陈先生带我去哪儿?”
女子声音娇软,那一推一搡间实有数不清的魅惑在里面。陈由诗抿着嘴,从江从芝的角度来看只能看到他凌厉的下颌骨的线条和挺直的鼻梁,他薄唇轻启,吐出几个字:“从芝一向聪明,不如猜猜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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