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震惊的还在后面。
打开灯的瞬间,他差点以为走错了地方。
儿子很淘气,仿佛前世是条哈士奇,每天使不完的力气,外面折腾了回家继续折腾,他早已习惯了家里乱糟糟的各种东西,老婆当然会打扫,但跟不上儿子拆家的速度。
客厅干干净净,地面刚刚拖过,平常放杯水都要扒拉下的茶几露出光洁的大理石真面目,上面依次整整齐齐摆放着空调遥控器,电视遥控器等经常用的物品。
丁爸爸呆了,揉揉眼,忽然转头看向厨房——他听到了锅碗瓢盆轻微撞击的声音。
家里有人!
丁爸爸宛如只刚刚睁眼看到猎狗的兔子,拖鞋都不敢穿了,光着脚,一步步倒退回卧室。
熟睡的老婆孩子赐予了他力量。
卧室没啥攻击性的东西,他一时着急,翻东西的声音大了点。
小胖子妈妈睁开眼,不满嘟囔道:“你干嘛呢?就不能小声点?”
“你先给我小声点。”丁爸爸恨不得跑过来捂住她的嘴,声音低的快成唇语了,“家里,来.......人了。”
他本想说家里进贼了了,可这会脑子清醒过来,贼不可能打扫卫生还做饭吧。
小胖子妈妈听完瞬间吓的清醒。
夫妻俩大脑都闪过王二红这个猜测,但立刻否决。
怎么可能呢?
她瘫痪了,自从失明后,表现的完全生活不能自理,甚至接杯水都要别人帮忙。
夫妻俩曾为这事闹过好几次。
王二红绝对没生活自理到这种程度,小胖子妈妈发现了,当家人都在时,尤其当着老公的面,她事特别多,但只有两个人的时候,她故意装作听不到,回头发现王二红自己能做很多事。
夫妻俩一个抱着枕头当盾,一个举着勉强算武器的衣服撑,刚走到厨房,就听里面传来愉快的儿歌声。
“采蘑菇的小姑娘,背着一个大竹筐,清晨光着小脚丫,走遍群岭和山岗,她采的蘑菇最多,多的像哪漫天繁星数不清,她采的蘑菇最大,大的像那小伞装满筐,噻箩箩箩箩哩噻.......”
小胖子爸爸的衣服撑给噻箩哩噻到地下。
他梦游般呢喃道:“妈。”
王二红不噻箩箩了,准确拉开厨房门,空洞眼睛对准两人,脸上挂满慈祥微笑:“起来了啊,快去洗手,我做了葱油面。”
一夜过去,她变了个人,仿佛一棵腐烂的朽木察觉到春天来了,努力抽出支细细的嫩芽。
小胖子妈妈率先清醒过来,连忙冲进去拿碗筷:“妈,您去坐着,我来盛。”
王二红没拒绝,慈祥微笑,精确控制电动轮椅慢悠悠去餐厅。
锅里的葱油面香味浓郁,白嫩小葱切成碎末,还放了荷包蛋。
小胖子妈妈感觉终于洗刷冤情,振振有词道:“现在你信了吧,我就说妈故意的,她没那么不能自理。”
小胖子爸爸茫然点头。
熟悉的葱油面味道,从小吃到大,有多久没吃过了?
他没感觉幸福,只感觉深深的恐慌,就像小时候考试没考好,回到家看到母亲满脸微笑。
小胖子妈妈也很疑惑,嘟囔道:“你妈今天要卖啥药?苦情牌?啊不对,应该是慈母牌,我可告诉你,别管她说什么,立场一定要给我坚定。”
王二红卖的药,是一副给自己吃的药。
听到脚步声,她抬起头:“你们说的话我都听到了。”
两口子:“......”
“我之前的确故意的,生活没那么不能自理。”王二红指指自己的耳朵,像个瞒着大人悄悄做了什么的小女孩,笑的狡黠甚至带点淘气,“没了眼睛后,我的耳朵变好使了。”
小胖子妈妈尴尬又叫有点恼火:“妈,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勾心斗角的,咱们是一家人,有什么事不能说出来呀。”
王二红淡定点头:“文玉,你说的不错。”
小胖子妈妈有个和体型不符合的名字。
文玉一愣,她终于觉察出老太太的不对劲了。
叫她的名字?
以前都是哎,或者丁坤她妈。
“咱们女人啊,一辈子不容易。”王二红长长叹口气,她明明已经瞎了,可这会眼睛却变得明亮,“之前我呀,老想着儿子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必须和我近,可事实不是。”
“我生了他,你给他生了儿子,我是他的前半生,而你,陪他走后半生,咱们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女人,咱们俩争,最伤心的是他呀。”
王二红看不到,能感觉到,挥手打断要说话的儿媳妇文玉:“先听我说完——我从旧时代走过来,思想太封建,什么儿媳妇照顾婆婆天经地义,屁,那也得看人,看两个人的关系。”
王二红,第一次跳出来审视自己,审视一地狼藉的原因。
她出发点的确错了。
但有一点她没说。
走到生命终点,她怕死,她孤单,她想紧紧抓住身边能抓住的,想要身边人的更多关爱,来抵抗那漫无边际的黑暗。
老小孩,老小孩,就像得不到玩具的小孩哭闹要大人妥协般,她的一切作,都是因为她想要更多的爱。
证明自己还被人需要。
小胖子爸爸早已泪流满面:“妈,你想要做什么?”
母子连心,他感觉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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