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宴散,章皇后和萧淑妃就追着建德帝上佛堂, 哭哭啼啼, 为自己的孩子求情。
然建德帝那时候还在气头上, 去佛堂本就是为了平心静气, 叫她们一吵, 脑瓜仁“嗡嗡”疼,本来消到只剩七八分的火,一下又蹿腾到了十二分。当场将萧淑妃降为萧贵人不说, 还把章皇后打入冷宫, 没他准许,不得放出。
若说先前,建德帝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削了恒王和禹王的爵位,已经足够让人惊掉下巴。那现下对皇后的责罚, 则更是让人不寒而栗。
虽说没有直接明旨废黜皇后,可而今这境况,也跟废了无甚区别。
不过是一桩假皇嗣之事引发的乌龙案, 何至于生这么大的气?明明上次都能轻拿轻放……
旁人或许觉得这事匪夷所思, 元曦却不然。
先皇后大章氏之死一直都是建德帝心中一根拔不掉的刺,恒王用这个来对付她,的确是一柄绝无仅有的利器。一旦成事, 今晚被褫夺封号、丢去诏狱的, 就该是她和卫旸了。
但同时, 这也是一把双刃剑。
即便是佛祖转世之人, 心宽似海,也受不了旁人拿自己的心头宝当武器对付政敌。更何况这政敌,还是大章氏留在这世上唯一的孩子。建德帝如何不生气?
能在卫旸全面封锁消息的情况下,还能打探到关于她的这么多事,可见卫晗也是个了不得的人物,若把心思放在正地儿上,成就不会在卫旸之下。奈何误入歧途,终归是没个好下场。
果然做人还是要踏踏实实,不要总觊觎那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元曦走在回铜雀台的路上,如是感慨着。星河在她头顶高悬,璀璨得仿佛随时都要坠落下来,她却无心欣赏。
卫旸听见了,扫她一眼,轻笑道:“怎的还同情起自己的敌人了?”
元曦没好气地瞪回去,“你又知道了?”
有时候,她当真觉得,卫旸就是她肚子里的虫,怎么自己想什么,他都能猜到?
同情卫晗倒也不至于,连孔圣人都说“以德报怨,何以报德”,她作何还要善心泛滥,去怜惜一个想害自己的人?
只不过……
“人心不足蛇吞象,你是觉得自己跟他一样,得了本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所以心里才不踏实?害怕老天爷哪天忽然醒悟过来,把你的东西也给收走了?”
卫旸的声音不疾不徐,像这四月晚间迎面吹拂而来的风,没有惊起任何草动,却是在元曦心里落下不轻不重的一笔。
卫旸真的,太了解她了。
一个眼神,一句话,卫旸就能把她看得明明白白的,可元曦却一点也看不透他。即便这段时日,他们几乎朝夕相伴,无话不说。在旁人眼中,她可以说是卫旸如今最亲近的人。
但元曦自己却从来不敢说这话。
就像现在,两人并肩而行,中间只隔了不到一掌的距离,元曦伸手就能够着他,却还是猜不透,他此刻心里究竟在想什么?他也从来不会主动告诉她。
一段能白头到老的感情,不应该是这样的……
元曦垂眸盯着自己的脚尖瞧,夜风卷起两人的衣袖,飘入她眼梢。缠绵飘举,明明离得那么近,却偏偏在即将缠绕上的那一刻,又猝然分开,再无交集。
前面拐弯就是东宫的大门,进去后他们便会分开,同这两片衣袖一样。
元曦心头一痛,像是被人拧了把,在卫旸抬脚转弯之间,忽然冲上去,一把抱住他的腰,窝进他怀中。
突然的投怀送抱,卫旸有些懵,人被撞得趔趄两步,却是牢牢抱住她,没叫她磕着碰着。
道边几簇碧翠文竹被惊动,在墨色中“簌簌”轻摇。檐下绘着蓬莱仙岛的宫灯随之斜飞旋转,将两人的身影温柔地从夜色中勾描出来。
“怎么了?还在为刚才的事害怕?”卫旸边低头问她,边抬手将横斜出来的尖锐竹枝拨开,免得划伤她的脸。
元曦摇摇头,在他怀里瓮声瓮气道:“没有,就是……”
却是抿了唇,不知该怎么回答。
心里害怕是肯定的,可却不是因为宴上之事,而是……
“你会不会哪天突然厌弃我?不要我?”迟疑良久,她终于将自己的顾虑说出来。
也算不得她矫情,他们之间的一切变化都太快,太不真实了。即便从猎宫回来已经有一个月,元曦还是很没安全感。
同卫旸之间,她终归是没自信的。
卫旸却笑,低头轻轻啄吻了下她额头,调侃问:“所以我到底该怎么向你证明,我没有眶骗你?要不我把心挖出来给你看?”
说着,他还正抬起手,向早就退至远处的护卫招了招,想跟他要刀。
“哎呀,你疯了吗!”元曦慌忙垫脚去抱他的手,想把它掰回来。
然她还没够着,卫旸就先曲起胳膊,大手压着她侧脸,将她摁回自己怀中。他下巴抵在她头顶上,而她的耳朵正好对准他心脏。
“我心悦于你。”他拿气音说。
清冷的声线徘徊在她头顶,叫月光浸染得分外缠绵温柔。伴着一声脆亮的“咚”,他的心跳就跳在她耳畔。
沉稳又清晰,像是在做一生一世的承诺。
可隐约中,那份沉稳里头似还带着几分慌忙,不像个权倾天下、运筹帷幄的太子,就只是一个毛头小子,遇见自己心爱的姑娘,情窦初开,想剖白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紧张到不能自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