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曦自然不敢说是,只摇头。
太后却看穿出她的口是心非,笑了笑,握了她的手,边拍边语重心长道:“你也别怨他,他就这脾气,什么事都喜欢憋在心里。别说你了,很多时候,连皇祖母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说着说着,她自己也惆怅起来,扭头看着窗外孑然的身影,叹息道:“其实他以前不是这样的,爱玩,爱闹,跟寻常的世家公子一样,荒唐事也没少干。
“京中不让纵马,他还领着一大帮王孙公子,在街上驰骋。左牵黄,右擎苍,还佩了弓矢,插了旌旗,半个帝京的人都被他惊动了。说是去京郊踏青,不过就是想炫耀他新得的那匹照夜白。后来果不其然,他叫言官揪住小辫,好一通弹劾。
皇帝把他丢去军营,想煞煞他的性。谁知他皮都晒黑一圈,嘴巴还硬着,说什么‘五陵年少金市东,银鞍白马度春风,自己不过是在参悟诗仙的境界,是尔等俗人不懂’。好家伙,那口气狂得,李白在世都要给他让步。”
元曦听得一愣一愣的。
她能想象出太后描述的画面,也能想象出卫旸骑马说话的模样,可要将这二者结合起来,她却无论如何也做不到。
下意识追问了句:“然后呢?”
“然后?然后他就被他父皇丢去祠堂参悟了。要不是哀家替他求情,他怕是过年都出不来。”说到这,饶是严肃如太后,也忍不住笑出声。
元曦跟着笑了会儿,视线转向窗外,人愈发惘然。
她和卫旸相识于野狼谷,那时候,他就已经是现在这般冷漠。元曦没见识过他的过去,卫旸从不主动跟她提,以至于她以为,他一直都是这样的性子。
说起来,她似乎也从来没问过,自己当初落入野狼谷是因为人牙子掉钱眼里,不干人事,那卫旸又是因为什么?
堂堂一国皇子,还是陛下的嫡长子,谁敢拐卖他啊……
“总是在说他,倒忘了问你。”太后收回思绪,拉住元曦的手,柔声问,“而今这境况,你是想干脆恢复身份,就此离开帝京,还是打算继续留下来?”
元曦手一僵,“唰”地抬眸,惊诧地望住她。
太后却笑,抚着她脑袋安慰道:“换位想一想,这点也不难猜。你莫要害怕,哀家没想把你怎么样,就是想问问,你是如何打算的。”
元曦抿着唇,没说话,长睫搭落下来,在眼睑投落一片浅淡弧影。
太后瞧着,心里大约了然。
其实最开始听说这件事的时候,若说她当真毫无芥蒂,那自然是假的。
可她也十分清楚,没有卫旸帮忙,小姑娘根本不可能混进皇宫。而她的这个孙儿,更是不会做无意义的事。
至于究竟是因为什么,她就没想下去了。
避居北苑这么多年,她也实在懒得再管这些,只由着他们折腾去。
直到那天清晨,她睡醒,就听宫人匆匆来报,说太子天还没亮就来了,一直在院子里等着。
那段时日正是倒春寒最厉害的时候,大雪几天几夜不曾间断,山上就更是严寒,风吹在脸上,更下刀子似的。
她的孙子,她最了解,性子比她还要强,若不是当真遇上了什么解决不了的难事,断不会向旁人求助,更不会顶风冒雪这么早赶过来。
以为是朝堂上出了什么大事,她不敢耽搁,简单梳洗过,便请他进来说话。
熟料,事确实是大事,却不是为他自己,而是为了那丫头。
身上的衣裳都叫雪水打湿,凝结成了霜,冻得他嘴唇都发了紫,可他却是一副浑然不知得模样,只凝神把她看着。眼里的执着,依稀似回到了当年,那个比骄阳还灿烂的少年。
好像她不答应,他便要在雪地里头站上一辈子。
她很是意外。
已经有多少年没有见过他这样,她都快记不清。
明明当初失踪的时候,他还是那个恣意的少年。她盼星星盼月亮,盼到肝肠寸断,好不容易把人给盼回来了,他却变了模样。脸还是那张脸,却再也不会笑,更不会哭,所有情绪都收敛一干二净,一双眼更是长满了刺,看谁都疏远冷淡。
这还是五年来,他第一次有事相求于她。
别说她本就不怨那丫头,就是冲这点,她也不能不答应。
出于私心,她自是希望小姑娘能留下,多陪陪他,可这事不能强求。
长叹一口气,太后牵起个温柔的笑,对元曦说:“你若想留下,就尽管放心地在帝京待着,有哀家在,谁也不能把你怎样。若想走,那也是你的自由,哀家绝不阻拦,就一个请求。
“希望你在余下的时间,能多陪陪旸儿,他也不容易。”
*
山间的夜晚,静谧而冷清。
元曦从屋子里出来,天已经黑透,万籁俱寂,只剩蛰虫的声音在墨色中繁密回响。
星空之下,暗夜之中,卫旸还站在那棵杏花树下,一步没动。
星河在他头顶缓缓转移,倒映在他眼中,无波无澜。却是在看见她身影的一瞬,被水光搅动,微微泛起涟漪。
元曦站在阶前,看着他在夜色中幽微的面容轮廓,一时迷惘,“太阳早就落山了,殿下这又是在看什么?”
卫旸没有理她,转身朝月洞门走去。
元曦禁不住笑,赶紧追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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