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不是‘我们去’,我会一个人去,快快把阿耿带回来……家里还有其他人,你的摊子也不能丢下不管。”
陆芸花在他怀里乖乖地点了点头,知晓这是因为路上辛苦所以卓仪才拒绝带她,但家里确实要留一个人在,他说的很有道理。
“那你和阿耿要快一点回来,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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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耿望着雨中的院子有些出神,这已经是他来到这里的第四天了,还是不能习惯这里的天气。
他记得西北的风很大,雨水却很少,每到这个时间,太阳仿佛天空中唯一的主角,张扬地展现着自己的光芒,让人们在这个时间也能感受到晒得人皮肤刺痛的热辣。
现在他的眼中却是淅淅沥沥、朦朦胧胧的细雨,像怎么下也下不干净,衬的景色都多了几分阴郁。
院中植物皆是郁郁葱葱、绿意浓浓,却被修整成了规规矩矩的样子,这个是“古风”,那个是“禅意”,就是缺了点植物本身的肆意张扬,好像都是顺着一个模子长起来的,连灵动都很刻意。
相比之下阿耿觉得自己更喜欢记忆中院子里那颗巨大的老树、喜欢漫山遍野不知名的小花、喜欢河岸边上大丛大丛,一眼望不到边的芦苇荡。
不说西北,这精美华丽的院子在阿耿眼里还不如记忆中那舒朗大气的练武场。
不过他这想法满桌子人应该不会有谁理解吧,甚至于……这座院子里的人或许都不会理解。
他们只会说……
“阿耿在看什么?”阿耿对面满脸温柔,笑容和蔼的女子轻柔问道。
她抚了抚一丝不苟的鬓边,黄金制成的耳坠下面光芒微微闪动,那是价值千金的上好珍珠。
她顺着阿耿的眼神看过去,不等阿耿回答就自顾自地微笑着说道:“那是你叔叔从燕祈买回来的兰花,费了二十匹上好宝马接连轮换才保证它在院子里种下之后维持鲜活。你瞧这叶间疏密有度,自有一番潇洒风流气度,十分值得。”
阿耿表情不变。面上温和亲切,仔细看看似乎有卓仪的影子,也有些像陆芸花。
他轻轻点头,却也不愿违心去赞同在他看来如野草一般的植物跑死了二十匹马还很值得。
“郎君,你看这孩子……还有些不习惯呢。”美丽的妇人微笑不变,转而向上首男子这样说道。
她的语气中有种拿捏得很好的亲昵与娇嗔,语气也分动听。
“阿耿把这当做自己家,莫要与我们客气。我既然……你怎么也算是我儿子了。”
上首男子爽朗一笑,放下自己端着的茶碗说道:“夫人与阿耿许久未见,一定有许多话想说,你们母子的悄悄话我就不听了,我还有不少事物没有忙完,先去书房忙了,你们慢慢聊。”
美丽妇人起身,亲手给男子整理了一番因为坐姿产生褶皱的衣裳,美目流转间温柔小意道:“郎君可要注意身体,莫要忙得忘了时间。”
好一番伉俪情深。
阿耿冷眼看着,面上却无甚表示,甚至还带着刚刚那种微笑,在男子看过来的时候起身点了点头算回答,礼仪上挑不出半点错误。
妇人一直把男子送到门外,这才身姿袅袅地回到座位上。她行走间露出一双绣着精美纹饰的绣花鞋,上面金丝银线坠着珍珠宝石,极为不凡。
她面上笑容淡了些,挥手让周围仆人下去,言语间满是主母威严:“我与柯小郎君谈天,你们都下去吧。”
才说完话,大堂中乌泱泱站了满满当当的仆役,低头都是同一个角度,如外面一个模子剪出来的花草一般,整整齐齐。众人规规矩矩行了一礼,这样一大群人走出去居然只发出了一丁点声音,有种说不出的恐怖感。
等周围人都下去,阿耿对面美丽妇人、他的母亲,才开始他们之间的谈话。
“你为何这么多年都不来看母亲?!你个不孝子!”
阿耿手指紧紧扣在手掌之中,一种熟悉的恐惧感从心里蔓延出来,让他的手指不觉变得僵硬冰凉,仿佛死人。
妇人哪里还见刚刚温柔宽和的模样,她眼神冰冷,口中厉声呵斥。
她背后窗子透进些许光线,从一边整整齐齐的精美琉璃摆件上折射在她眉目间,冷光映射下,显得她更如罗刹恶鬼一般恐怖。
她见阿耿并不言语,眼神满是恐惧,甚至下意识低下头去好似在认错。似乎为此感到满意,她露出一个冷酷的笑容,居高临下地看着阿耿,眼神蔑视。
“你本身资质就不好,这么多年下来礼仪人品也学得不行,母亲辛辛苦苦把你送走,盼着你跟着天下第一的卓大侠也能学上几分,谁知道这么多年过去,你还是这副样子,不说武功学识,连做人都不懂了……”
阿耿听着她还在说着什么,染着鲜红口脂的嘴唇一张一合,字字句句如同剑刺针扎,似乎想要这样把他杀死一般……和从前一样。
他难以抑制地陷入回忆,过往经历连着漫漫恐惧,一层一层涌上来,似乎要将他整个人吞没——
“你怎么这么蠢?!废物!连这都学不会?也只有我是你的母亲才愿意花时间在你身上!”
“别人都让自己母亲受益、骄傲,只有你!只有你让我受累受苦!”
“你长着一张嘴,却连一点好话都不会?!让你笑!好话不会说连笑都不会笑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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