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态,他还在这个时候将叶君繁的遗产全数交给了她。他们的离婚协议上,叶君繁和昭锦程分割了财产,并且说明在她死后,将所有的遗产全部留给女儿昭棠。
可是叶君繁生病多年,虽然之前有她和昭锦程的共同财产支付医药费,他们离婚以后的一年多却是她独自支付,治疗费用已经将她的财产消耗去大半。
她留给昭棠的钱远没有她想象的多,但也不少。
昭锦程情绪复杂地叹了一声:“不管你信不信,离婚,是你妈妈先提出来的。”
昭棠没有吭声,就在昭锦程以为不会得到她的回应时,她终于轻轻说了两个字:“我信。”
躺在医院的一个星期,她试着代入叶君繁的角度去想,并不怎么困难,她就想明白了叶君繁所有的痛苦。
明明还爱着那个人,可是那个人已经不爱自己了。她知道他不爱自己的理由,可是她无能为力。她除了眼睁睁看着自己一天比一天憔悴、看着自己的头发大把大把掉光、看着自己的美貌被病魔彻底摧毁以外,她什么都做不了。
她甚至,连让自己活下去的能力也没有。
她还要怎么去捍卫她的爱情和婚姻呢?
如果已经感知到他的变心,是直接放手还是卑微地乞求?
如果乞求能求来爱情,昭棠相信,她应该也会这么做。可是她们都知道,爱情从来是求不来的。
那除了放手,她还能做什么?
信念轰然崩塌。
昭棠忽然觉得这个世界陌生极了,令她惶惶不安。
填志愿最后一天,昭锦程问她要不要复读,她问昭锦程要来了笔记本电脑。揭开盖子,没有开机的屏幕黑乎乎的,镜面屏清楚地反照出她如今的模样。
披头散发,双目空洞无神。因为输了一个星期的液,她的脸瘦了好几圈,下巴尖尖的,线条单薄得吓人。
她忽然想起了汉武帝和李夫人的故事。
李夫人貌美,汉武帝喜爱,李夫人病后容颜憔悴,至死不见汉武帝。
她觉得真是像极了。
一样的校园恋爱,一样美好的开始,一样的生病了。
甚至,他们还不如她的父母。
至少叶君繁从未抛弃过昭锦程,而她却在一次小小的选择里就毫不留恋地抛弃了路景越。
昭棠最后报了离岁宜最远的一所985大学。
出院后,她坦然地告诉昭锦程,她要离开了,短期内不会再回来。
昭锦程震惊、愤怒、说什么也不答应:“你要去哪里念书?去哪里都可以,我也不拦着你,我为你支付学费,你要是不想住学校,我也可以替你在学校外面租房子住,但你放假必须回来。”
昭棠平静地看着他:“抱歉,我现在无法面对你。”
“你无法面对我?”昭锦程像是听说了一个天大的笑话,满脸荒唐神色,“我是你的父亲,我生你养你!如果你是因为我娶了别的女人而恨我,那只能说你毫无道理!你没有资格要求我在与你的母亲离婚以后依旧停在原地,放弃追求自己的幸福!”
昭棠闭了闭眼:“真的是以后吗?”
她看向昭锦程:“你和我妈妈离婚一年多,昭浩半岁……怀胎十月,你是想告诉我,你在和我妈妈离婚的第二天就找到了您的第二任妻子?并且当晚就有了儿子?”
她轻轻扯了扯唇:“那您的幸福来得还挺快,老天对您还真是格外恩赐。”
昭锦程哑口无言。
但昭棠已经不想再去追究这些了。
到底是先离婚还是先出轨,已经没有意义。
昭棠就这么孤身一人离开了这个城市。
在机场候机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有所感应,分手后一直没有再联系她的路景越忽然给她发来一条短信。
他没有问她考了多少分,也没有问她报了哪里,就像是这世间所有的前男友,分手后不再关心前女友即将去哪里。
而至于他当初放弃岁大、提前一年去望大等她这件事,值得还是不值得也都已经不重要。
就像那些为了女朋友少做一道大题的男孩,后来也无从计较。
他只是说:【我会提前修完学分,年前回国。】
昭棠转头,看向落地窗外。
她的航班已经停好,旅客下机。
再过不久,她就可以登机了。
昭棠轻轻打下一个字:【嗯。】
她不知道路景越会怎么理解这个字,会不会将它当作她的回应,当作他们之间的又一个约定,然后为了这个约定沉静学习,盼着归来再见之日,一切重新开始。
但是于她而言,这是她最后的柔软,是她给这段恋情画下的一个句号。
登机前,她拔掉手机卡,扔进了垃圾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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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错了吗?”视线模糊,昭棠颤声问照片上的女人。
“我一直以为自己是对的,后来的七年也证实我确实是对的。”
安静的墓园里,一个人也没有,只有灼灼烈日,空气沉寂。
昭棠的声音很轻:“无欲则刚。我其实知道,我当年痛苦抑郁,是因为奢求太多。我奢求母爱、父爱、我奢求家的温暖、我奢求这世间感情的纯粹美好、不离不弃。于是我脆弱不堪,随意一个发现、随意一个孩子的存在就让我信念崩塌,溃不成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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