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春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现下就吃,你来喂我。”
丫鬟应了一声,随后跪在脚踏上,一勺一勺喂海小姐吃酥酪。
我观此情此景,觉得啼笑皆非。海小姐伺候耗子,丫鬟伺候海小姐,还各司其职,互不干扰。
我挑眉道:“你养的老鼠一定觉得,喂你吃酪的丫鬟是你的主人。”
海棠春沉吟片刻,望着我道:“有道理。说不定它们还觉得——主人的主人对我主人真好。”
言罢我二人都笑出了声,身子轻颤,雪白的酥酪洒在案几上。往日我一个人活在黑暗与杀戮里,何曾有今日与友人妙语连珠的戏谑之欢。
随后海棠春令房中丫鬟皆退下,我和她一人抓了满手的干果喂老鼠,看老鼠跳来跳去地储藏果子,如此便觉得心甚欢喜。
我与鬼姬之事,不便告诉朝堂之人,却可以说给富贵闲人海小姐听。
我将一颗核桃仁儿塞给老鼠,叹道:“在蜀中,师姐说她将我背叛之事透露给了长帝姬,其实没有。”
海棠春似懂非懂,眨了眨明媚的大眼睛:“你如何得知?”
我道:“长帝姬的人照旧与我鱼雁传书,并不曾忌惮于我。师姐这么说,只是为了伤我的心。”
对于鬼姬,我再了解不过。
她虽不是什么正经淑女,却也不屑以如此阴私手段取胜。
她要杀我,只会亲自动手。
她不会让我死在旁人手中。
海棠春慈爱地捏着一只“雪里拖枪(3)”的胡须:“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浮世百年来来去去,谁也不陪谁一辈子。寻筝,节哀。”
若逢沐休之日,我与寻嫣、画屏、娉婷便会在戚府高台上摆一桌酒席,深夜密谈谋反之事,商议如何铸建新的大顺朝。
眼下的大顺朝行将就木,气息奄奄,再无回天之力。我们需要将它的筋骨一点一点拆卸,再拼凑成健全的王朝。
桌案上摆着我画的□□、火铳、炮车等武器的机械图纸,倘若兵卒武装上此等机械,定可如虎添翼。
寻嫣美眸深邃起来,低声道:“我们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下个月,醉欢便从契北班师回朝。那就是我们行动的时机。”
我心尖激动起来,仿佛烈酒烹油,只恨不得当即提刀与楼兰决一死战,救出我的师娘。我抚摸着九亭连弩上精致的花纹:“大顺宫变,乃是绝佳的机会,我若是阿塔瑟,定顺势出手。她一出手,便会暴露踪迹。”
冷画屏声音颇沉:“可惜上一回没能在鄞都城里寻到她的踪迹,她会藏在哪里呢?”
“楼兰国的图腾是永不屈服的雪鹰,”我阖目回忆,西域那凛冽的风沙仿佛激荡在我吐息间,挥之不去,“就算楼兰国在月蚀之乱中败了,阿塔瑟却不曾认输,她就像雪鹰一样,蛰伏在鄞都,甚至蛰伏在我们中间,一直寻找机会,咬断大顺朝的脖颈。”
赋娉婷温柔一笑:“无论如何,下个月,我们请君入瓮,好好儿会一会这楼兰帝姬!”
这些日子,嫡姐娉婷画屏三人频频出入我的戚府,朝官们交往过密,便容易被御史台参一本结党营私。为使老皇帝不疑,我们四人昨夜在楼台中推杯换盏,今日便于朝堂上彼此弹劾,作出水火不容的架势。
如此一来,外人见我们聚在一处,也只当是在缠斗罢了。
这日菜过五味,客已离席,我带着满身的酒香回到房中,便见你含笑望着筵席的方向,想是在偷觑来客。
风拂起你鹁鸽青缂丝云鹤齐飞(4)广袖,露出一痕雪白锁骨,引人遐想。
我抚你柔腻雪颊:“不知鹤郎在看什么?”
你摇了摇折扇,娓娓道来:“今儿咱家来的高媛们,当真是各个儿都美,如春花般姹紫嫣红。”
我挑你下巴,吻过去:“你看妻主之外的女人,不怕妻主泼醋?”
虽如此戏谑,但我身为女子,当心胸宽广,怎会因微末小事与你泼醋。
而且,我知道自己殊色天成,不会比不过她们。
“话说人间里的姑娘,各有各的美法儿。”你若有所思伏在我怀中,叹道,“从我看来,美分三种。其一是独一份儿的韵致浓到了极致,譬如寻嫣的端雅,海棠的明艳;其二是反差对立,两种截然不同的韵致巧妙地合二为一,譬如你,妩媚与凌厉晕染开来,阴狠和脆弱并行不悖;其三是‘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的清淡疏离,譬如冷画屏,寡寡淡淡的五官凑在一起,却如水墨画般自有意境。”
第51章 ??徐鹤之
威名赫赫的镇北将军龙醉欢班师归朝这日, 正是黄历上三月三的好日子。元甍帝龙颜大悦,于麒麟台设宴飨将,赏下无数上古宝器。
宴饮间,我笑着打趣雪然:“瞧, 该娶你的姑娘回来了。”
他等了这么久, 这么久, 终于等到了。
雪然也不过分羞赧, 他轻声道:“改日来喝我的订亲酒。”
我举起紫铜嵌玉酒卮,敬他须臾:“好, 你订亲那日,我来给你妆扮。”
雪然微不可见地浅笑颔首,眼眸中有春水流动,潺潺不止,粼粼含光。他是很爱笑的男孩子, 一望向麒麟台中央神女一般的将军,便忍不住把水红的唇弯成月牙。
龙醉欢下系玄黑妆花马面裙,袄外套着甲胄,左肩豪放不羁地披着貂氅, 兼之她有契北姑娘丰腴高大的身子, 望之便有飒爽英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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