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慈在闷热车厢内分辨不清方向。车速极快,利落左右拐动,猛踩刹车,晃得她头晕胃涨,强忍翻江倒海的吐意。
车里全员沉默。她只知有叁个男人,司机和后排负责绑她的两人。其中一个在绑紧她之后直接翻到副驾驶坐着,后排只剩她与持枪那个中东男人。
为避免车外窥见,蒋慈上身被压在座椅,双腿滑落前后排的空隙中。这个扭曲的姿势导致她腰背酸疼,反捆双手无力挣扎。
她很害怕。从未有过的恐惧在体内无声呐喊,狂热夏季却血液冰凉。眼泪濡湿那块黑色布料,连滑落求饶的机会都没有。
不知开了多久,车速逐渐降低,转了几个大弯后缓缓停下。
前排两人开门下车,后排车门随之打开。
“下来。”
男人粗鲁抓起蒋慈肩膀将她扯出。光洁额头磕到门框,蒋慈疼得头皮发麻,闷哼一声。
感觉双脚踩到地面,昏眩加重了胃囊的翻搅。她被推着往前走了几步,突然被哐当的关门巨响惊得缩了缩脖子。
“嘁——新义大佬的女儿,胆子小成这样。”
随嘲讽话语而来的,是眼前突如其来的松绑。她不用适应光线,四方屋内只有一盏暗黄的灯泡,一套陈旧桌椅,空空荡荡被四面墙包围。
了无生气,似深不见底的炼狱洞穴。
蒋慈转头望向那个黑衣中东男,他面无表情,直接将她推跌在地。
白皙掌心摩擦破皮,蒋慈却怕得连疼都也没了知觉。黑衣男人单膝蹲在她面前,颈侧一道渗人刀疤从耳下垂至领口深处。
阴沉眼底倒影蒋慈的恐慌无助。
“在这里,你就算叫破天也不会有人来救你。所以你省省力气,不要给我添麻烦,听明白了吗?”
蒋慈颤抖点头。
男人伸手把她嘴上贴紧的胶带粗鲁撕下,瞬间扯得发疼。
蒋慈还未来得及惊呼痛叫,一路在体内兴风作浪的吐意彻底有了出口。她哇的一声,侧头将胃里大股酸意呕出。原本肮脏的水泥地面霎时淌满淡淡酸臭,甚至还黏了不少在蒋慈的衣摆裤管上。
黑衣男人明显不满,眉头深皱,看着蒋慈被自己胃液呛得猛咳,只有嫌弃毫不怜惜。他站起身,冲另一个身材瘦高的男人示意。
“阿弟,拍几张照片。”
被叫阿弟的男人拿着一台相机走了过来。他瘦得双颊凹陷,昏暗灯下面孔晦暗,像吸人精血的吊脚小鬼。
他用力扯住蒋慈头发,强迫她把头抬起。
“叼你妈,你不是千金小姐吗?坐个车也能吐成这样,把头抬起来!”
头皮上的扯疼让蒋慈被唤魂魄。她咳得双颊通红,眼内盈满难受泪意。阿弟松手,对着狼狈不堪的蒋慈连摁快门,突然勾起嘴角。
“喂——潘叔,这个女人长得不错,你看这皮肤多白。”
阿弟朝黑衣男人示意,蛮横手指钳住蒋慈下巴。她被迫扬高了头,几道肆意目光在她脸上来回梭巡。
“钱还没拿到,你不要搞什么花样。”黑衣男人冷淡交代,“蒋小姐,你当在这里度个假吧。”
阿弟松开握着蒋慈下巴的手。看得出那个叫潘叔的男人是他们老大,听口气是为了求财。蒋慈忍着喉间呕吐后的不适,小声开口,“你们要多少钱才肯放我走?”
“呵——”潘叔双手交迭胸前,俯视狼狈不堪的蒋慈,“我要多少钱你爸都会给的,这个你就不用替你爸操心了。”
“你们是谁派来的?”蒋慈蹙眉。是新义对家吗?但对家要绑也应该绑倪家儿子才对,倪家才是大佬,为什么要绑她?
“你以为现在是课堂问答环节啊?”潘叔不耐烦地瞪了蒋慈一眼,“你再问长问短,我就把你先毒哑了。”
随后示意其他两人一起离开。铁门打开,透出室外刺眼明亮的光,蒋慈半眯眼睛望去,越过遮挡之处只窥见一排低矮平房。
铁门上锁头声音咔哒作响。脚步很快消失,幽深室内只有蒋慈微弱急促的呼吸。她蜷腿缩身,后背抵住粗粝坚硬的墙壁。
眼泪悄无声息滴落,直到因强烈恐惧呜咽出口,抽泣得鼻尖发红,肩膀颤抖。
她要怎么办,会不会死在这里,那几个人会不会对她做什么。
杂乱想法纷飞。蒋慈克制不住面临这一切未知危险而感到的失措,只能尽力让自己不要哭得太大声。
“阿爸,阿靖,你们快点来救我吧。”
蒋慈把头埋进膝盖。
昏暗灯光洒在漆黑室内,空气中轻扬的细微尘埃绕着那颗惨淡灯泡忽高忽低。蒋慈不知自己哭了多久才停下,在这个幽闭环境,时间变得毫无存在意义。
她好像哭得太累睡过去,又好像只是闭着眼睛出神。抬起头来,还是那四面静默墙壁。她环顾一圈,整个房间只有一个出口,连半扇窗户都没有。
蒋兴与何靖并未在她的祈祷中即刻出现。盼着此刻他们破门而入,将她从这里护紧带走。带到再没有人能伤害她的地方去。
但谁会帮她通知何靖呢?幻想中的一切简直是痴人说梦。
只有蒋兴能来。
绑匪拍了她的照片。将照片洗出,拿去蒋宅,至少需要半天时间。最快最俗套的规则不过是电话勒索,交钱赎人。
要筹多少钱,她也不知道。但那个潘叔说得对,蒋兴要救她,多少钱也愿意给。但在那之前,她真的可以毫发无损吗?那几个人真的什么都不会做,一心求财吗?
蒋慈从混沌中逐渐缓冲,不断思考接下来会发生的一切。哭得死去活来毫无裨益,怎样在赎人之前保住自己,保住性命才是关键。
求生念头从绝望深渊中点燃一束火苗。
她不想死,不想死在这里。
突然铁门外响起开锁声音。蒋慈屏住呼吸,眼见铁门推开,室外光线明显沉了下来,大片橘黄填满那方小小门框。
应该是快要天黑了。
潘叔手提一个白色饭盒走了进来。他嘴里叼着烟,走到蒋慈面前把饭盒随手抛掷在地。啪嗒一声,潘叔影子像死神巡视领地,笼罩蒋慈与那个摔歪了的饭盒。
“吃吧——”
死神来赏断头饭了。
蒋慈瞥了眼饭盒,不发一言。
“不吃?”潘叔嗤笑一声,“喂,死人没活人值钱。你还想看你老爸最后一眼的话,就识趣把饭吃了。”
蒋慈深知潘叔并非讲笑,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活着比什么都重要。她再看了一眼那个饭盒,抬头仰视,“我的手这样,怎么吃?”
“关了半日看来是想通了,怕死吧?”
潘叔蹲到她身旁,掏出袋里钥匙解开蒋慈一边手铐,随后用力扯高,铐在墙壁那根生锈管道上。
蒋慈吃痛皱眉,咬紧嘴唇不肯吭声。
“吃啊——”潘叔踢了一脚饭盒,往蒋慈面前滑去。
蒋慈盯紧那盒像她一样被随意对待的冷饭。吃吗?她一点也不饿,也感受不到饿的滋味,但明明胃里早已吐空。
吃吧。如果不吃,怕是连逃跑也没有力气。
她伸手掀开透明塑料袋,“筷子都没有,怎么吃?”
“没见过狗吗?狗怎么吃,你就怎么吃。”潘叔碾熄烟蒂,似笑非笑,“给你吃就不错了,还挑叁拣四,要不要给你一副刀叉?”
蒋慈抿紧了唇。打开盒子,探手握起米饭放进嘴内。
味如嚼蜡,咬合牙齿,吞咽下去。比起受辱嘲笑,活下去更重要。她告诫自己保持冷静,指尖却忍不住发抖。
潘叔掏出相机拍了几张,“蒋兴女儿学乞丐吃饭,你说能不能上周刊头条?”
上你老母的坟头吧。
蒋慈低垂着眼在心里咒骂,强忍屈辱眼泪咽下发凉饭粒。
吃了十来口饭,蒋慈实在食难下咽,不愿再勉强自己。铁门没有紧锁,突然又被打开,另外两个男人也走了进来。
“潘叔,照片可以了,现在拿过去吗?”
穿着短袖衬衫的瘦子开口。他应该是司机,看上去年纪最小,像发育不良的中学生,声音沙哑得有点尖细。
蒋慈瞥了一眼,收回视线。
“不急,”潘叔笑了笑,“这几张更精彩。细勇你去洗出来,等下就送去蒋宅给蒋二爷一个surprise。”
他把相机递给那个叫细勇的瘦子。
细勇应声接过,立即离开屋子。潘叔与阿弟两人独坐在室内,烟雾缭绕,闲话哪个夜总会小姐腿白胸大,哪家夜场的K粉纯度惊人。
“我要上厕所。”蒋慈突然开口。
“你直接拉就行了。”潘叔头也不抬。绑架又不是第一次干,这种借口听过那么多次,耳膜都听烂了。
蒋慈沉默几秒,在心里把话术再过一遍,“我肚子不舒服,如果我拉在这里了,你们不也闻得到吗?我是无所谓,但你们受得了?”
潘叔突然转头盯紧蒋慈,“你以为我让你去上厕所,你就能逃出去?”
“我是真的不舒服。”蒋慈咽了咽口水,“不然我怎么一下车就吐了呢?我本来在路边已经觉得头晕,应该是中暑了。现在真的很辛苦,你让我去上个厕所吧。”
潘叔的眼没有从蒋慈脸上移开过。这个女人手无缚鸡之力,还吐得自己满身秽物,一看就是个体弱多病的麻烦。
他起身走到蒋慈旁边,把她拉起将手折到身后拷起。
“走啊,我看你能耍什么花样。”
他推了一把蒋慈,蒋慈踉跄两步走到铁门前。随后门被潘叔打开,室外仅余的傍晚光线映在眼底。
蒋慈迅速扫视周遭,心里顿感绝望。
这里与本港各大叁不管地带的杂乱区域别无二致,错落的平房墙面斑驳屋顶邋遢,连个标志性的物件地标都没有。她被潘叔带到旁边一间小室里,才发现关着她的屋子是拐角处的第一间。
蒋慈单手被拷在厕所管道上。
“上完了就喊一声。别想喊救命,这里只有蚊虫鼠蚁,连个人都没有。”潘叔说完用力关门出去。蒋慈蹲下,本想能得到点逃跑获救的线索,现在却大失所望。
惊惧再次占领头脑。
她木然回到被关的屋内,缩坐在地。直到出去买宵夜的阿弟提着一个砂锅回来,手里哐哐当当挂着几瓶啤酒。
“潘叔,盛记的沙虫鱼片粥啊。”阿弟笑眯眯放下砂锅。
蒋慈心头一震。
她不自觉低下头,慌乱复杂的情绪里夹杂难以形容的庆幸。不敢流露半分,脑袋垂在双膝,沉默听着他们将宵夜啧啧有声地吃完。
去洗照片细勇最晚回来。他进门便客气打招呼,“潘叔,照片已经安排送去蒋宅了。”
潘叔放下手里筷子,舔了舔饕足的后槽牙。他让阿弟将手提电话拿来,走到蒋慈面前蹲下,“蒋小姐,你知道你爸手里有多少钱吗?”
蒋慈头也不抬,半阖着眼不愿回视,“我不知道。”
“你家现在住那套房子,700万买的,现在市值要1200万。蒋兴做了那么多年枪械生意,没个十亿八亿说不过去啊。”
潘叔笑得贪婪,摁着电话号码拨出。
————————————————————————————————————
祝大家新春快乐,奉上600珠加更
稍晚还会再更一章
过年期间也会看情况派发点不定时加更福利,嘿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