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老人似乎来了兴趣,“那你觉得,这是属于什么立场的方式?”
陆菲抬头看着他的眼睛,语气温柔:
“我想,是适合王的方式。”
如果说陆菲的作风是将一切推翻重洗,彻底重新开始的龙卷风。那正显示在他们眼前的就是如和风细雨,如涓涓细流般逐渐渗透进波涛汹涌的地底,在不伤害到表层那些脆弱生命的前提下,一点点地将地底的有害物拔除的方式。
安稳,平和,只是作为那细流的源头,注定要承担更多的压力,甚至到最后,被守护的生命可能都不知道自己曾被守护。
以前……大概比露菲莉娅对恩里克说让他成为王更早一点的时候。因为一场贸易合作,露菲莉娅久违地和那位声称拥有五千条丝裙的女王有了一点喝茶的时间。
茶会上,露菲莉娅像是随口一说地,问了女王这样的问题:“你觉得要是我当女王,会怎么样?”
女王当时正在欣赏自己新涂的指甲,闻言竟是毫不掩饰地笑了出来。
“别开玩笑,亲爱的。”她的表情就像是在看说了傻话的小孩子,觉得很有趣,“你可当不了什么女王。”
“为什么?”
露菲莉娅皱了皱眉。语气倒更像是在说“凭什么!”。
“别误会,我不是在质疑你的能力。”女王慵懒地托着下巴靠在桌上,另一只手的食指隔空轻点了点露菲莉娅的胸口,“倒不如说,你所拥有的能力已经远超出一国之王所需要的水平了。你的责任心会让你做好一个王该做的事。”
露菲莉娅眼睛一亮:“那不就——”
女王不赞同地晃了晃手指,截断了她想说的话。
“问题在于,”她话锋一转,看向露菲莉娅的眼神里多了一分微不可察的悲悯,“你太过温柔了。”
因为你太过温柔,你对世间的一切都心怀怜悯,所以才会有那么多的人愿意追随你,愿意相信你所描绘的未来。
“你总是在寻求能拯救一切的办法,但我想你也明白,‘王该做的事’,可不总是这么好的事。甚至很多时候,都并非是正确的事。”
她说如果你当了女王,一定会成为一个贤王。但同样的……
女王修长的手指轻敲了下桌子,伴随着哒的一声轻响,她如女巫一般作出了一个郑重的预言:
“你的温柔会逼死你自己。”
“人格意义上的,还有生命意义上的,二者都是。”
只是自己痛苦还好,但当你变得不再是你,由现在的你所建立起来的一切,也会立刻分崩离析。
“很多人追随的是‘露菲莉娅’,不是‘菲尔德’。这样的他们会对这种改变更加敏感,也就更容易造成反弹。哦,最好别和我说什么信赖的话题,人心易变——在他们觉得你变了的情况下更是如此。你或许能信任几个,甚至几十个人。但你能相信全部的追随者吗?”
女王端起了茶杯,看着露菲莉娅低头不语,本想就此结束这场对话,却又想起了一件好玩的事情,于是又加了一句。
“仔细一想,我刚才说的这些可能是杞人忧天了。毕竟你身边可是有个危险角色在,要是你真想不开要自己跳进这种火坑,那他肯定就算是不择手段,也要把你拉回来吧。”
露菲莉娅笑得有些勉强:“怎么办,我觉得你说的这个真的有可能发生。”
想到那位危险角色曾经“一时慌乱”就毁掉的整个书房,她甚至已经看到无数损失账单在向自己招手的幻觉了。
“所以,你就别再想些乱来的事了。”女王叹了口气,“毕竟就连我,也更希望你一直只是‘公主’呢。”
露菲莉娅想,女王说的对。
其实她自己也隐约感觉到了,所以才会坐在这里跟她聊天,而不是直接先想办法将王位拿到手里再说。
她以露菲莉娅公主的身份做的越多,就越是难以完成另一种身份的转变。
“我会逼死我自己吗……”
她并不畏惧这种结局,但她害怕随之而来的混乱。毕竟死一个公主跟死一个王差距大得可不是一星半点。而上层的权力斗争最后波及到的永远只会是无辜的民众。
所以不久后,她约了恩里克一起去庭院喝茶。
“你来成为王。”
她当年寄予了这样期待的少年,正站在这里。
……
“还未问候。”沉默了一会,陆菲深深地低下头,提起裙摆行了一礼,“见过国王陛下。”
国王看着前方垂头行礼的少女,似乎想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却又被他咽了回去。他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露出的依旧是属于国王的表情。
“我派去的使者没有回来。”他挑了个随意的开头。
事到如今,明显已经用不着解释使者是谁了。
“因为如果我说想要去见您,守卫先生一定会全力阻止的。所以我在他说出‘不行’之前先阻止了他。”
陆菲将“强行打晕”这几个字说的非常清新脱俗。不过国王一听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有一瞬间,国王似乎就快要笑出声来了。但最后也只是摇了摇头,表情依旧沉稳:“那现在见到了,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陆菲抬头注视了他一会,慢慢地摇了摇头。
“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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