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时就到了,此刻已近三更。
傅臻想起她那么怕冷,眉心骤然大蹙:“怎么不早说?”
汪顺然哀叹连连:“奴才派人去说了几次,姜美人不愿意走。”
傅臻望着殿前的香火,长出了一口气:“让她先进来。”
汪顺然飞快地应个是,赶忙一路小跑着出去了。
阮阮在廊下站了近两个时辰,即便披了件大氅,鼻头也冻得通红,四肢僵硬得快要没了知觉。她一直在搓手,往掌心呵出热气。
阮阮知道今日对陛下而言是很重要的日子,能不能扳倒太后就看今晚,可她笨呐,没有聪明的头脑,想不到办法替他分忧,也许只能隔着一道殿墙,默默地在外面陪伴他。
汪顺然从里面出来时,阮阮冷得脑袋僵住,耳朵都快听不见了,半晌才明白是陛下唤她,连腿麻都顾不上,跌跌撞撞地往殿门内跑去。
祠堂内还未有人收拾,地上一大片血迹已经干涸,阮阮在殿外就远远看到侍卫拖着太后出去,膝盖上两个硕大的血洞,像被剜去髌骨似的,站都站不起来,因而见这血迹,大概知道是太后的。
她慢慢走近,看到满室明煌的灯火下,熟悉的背影缓缓映入眼帘,在偌大的殿堂中尤显得伶仃而冷清。
阮阮心中沉沉泛痛,什么也没有说,默默地跪到他身边来。
傅臻皱着眉,四下一扫,所有的蒲团都沾了血迹,没有一个干净的,于是将自己的外袍脱下来叠正,看她一眼:“抬腿。”
阮阮看出他的意图,赶忙摆手道:“我……我没关系的。”
傅臻不由分说地将她双膝托起,将叠好的外袍垫在她膝下,阮阮双腿顿时舒服很多,怔怔地道:“……陛下。”
傅臻似乎叹了口气,“在外面,朕不会让你跪任何人。”
这是他父母的灵位,仅此例外。
祠堂内并未燃烧炭炉,仅有这一处火盆,阮阮不知是冷还是着急,舌头有些打战:“我知道的!陛下,我陪着你一起,你让我陪着你好不好?”
铜盆内的袱纸很快燃成灰烬,只余点点火星,傅臻又抓了一把扔进去,火星慢慢吞噬纸张的边缘,火光在一瞬间腾起,几乎要灼伤到他冷白清瘦的手背。
良久,傅臻回了一个字:“好。”
第81章 晋江正版独发 愿我的陛下,生辰快乐……
身旁的人沉默下来, 整个祠堂都陷入长夜的荒芜。
几天几夜不曾好好休息,他眼眸又似乎回到了当初头疾发作的状态,淡淡的红血丝蔓延开, 鼻尖浓郁的血腥味,好像就是从他幽深的眼瞳中一点点地溢出来。
寒风从背脊刮过, 她即便裹着狐皮大氅, 也依旧冷得哆嗦,只有跪在这火盆前, 膝下垫着厚重的衣衫,身上才渐渐有了温度, 方才在外面几乎冻得发紫的嘴唇也慢慢恢复了嫣红的颜色。
可他把一切都给了她,自己只剩下一件薄薄的里衣贴着皮肉,烛火之下勾勒出身形, 显得冷清单薄。
阮阮沉思良久,小心翼翼地问:“陛下,你冷不冷?”
傅臻漠然摇头, 望着上方的牌位, 面上没有一丝表情,很久之后才轻叹, “母后灵牌上的是我父皇亲手雕刻。”
阮阮循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喃喃道:“先帝真的很爱娘娘。”
傅臻笑意艰涩, 口中发苦:“皇后若诞下子嗣, 按照大晋皇室历来的规制, 不应该这么写, 理应是‘元和皇帝先室傅母惠庄崔氏’。”
阮阮怔怔地望向惠庄皇后的灵牌,注意到那排位上刻就的一排小字的确与陛下所说有些出入,灵牌上多一句“闺名阿姀”, 却少了“傅母”二字。
傅臻冷冷勾起唇角,嗓音中透着喑哑寂寥:“父皇到死都没有承认朕这个儿子。”
他亲手雕刻惠庄皇后的灵位,后来即便朝政繁忙,祠堂也是他除却紫宸殿和玉照宫来得最多的地方,即便临终奄奄一息之时,也不忘交代祠堂的布置,吩咐底下人永不可动惠庄皇后之灵位。
自始至终,“傅母”二字都没有加上去。
傅臻也是今日才发现母后的灵牌上是父皇的字迹。
多可笑。
活了这么多年,没有祭拜过自己的母亲,连灵牌都是头一回见到。
他仍然继续手里的动作,从堆叠得高高的黄表纸上抓一把扔进火堆。
火光映在阮阮微微泛红的脸颊,她为他疼,胸口窒闷得难以喘息。
犹犹豫豫地,攥住他衣衫一角,定定地望着他:“先帝在天上会看到的。先帝那么喜爱娘娘,也一定会喜爱陛下,他只是被坏人蒙蔽了双眼,先帝对陛下的恨,其实是对太后、崔老夫人那些凶手的恨啊。有多恨他们,就有多爱娘娘,有多爱娘娘,就本该有同样的爱给予陛下。”
傅臻沉默良久,自嘲一笑:“是吗?”
阮阮用力地点点头,目光澄澈而坚定:“没有这些事情,陛下一定会是先帝最疼爱的孩子。”
傅臻望着先帝的灵牌,深深一叹。
可是回不去了。
这些疼痛和冷待彻彻底底地将他变成另一个人,冷漠无情,戾气横生,对于鲜血和杀戮有着异于常人的妄欲。
他做不到平心静气,霁月光风,这辈子永远活不成父皇喜欢的样子。
阮阮从来没有见过他眼中这般的空寂和荒凉,她伸过手去紧紧握住他,“陛下今日令真相大白,先帝在天上也会为当初对陛下的冷遇而懊悔,自觉亏欠了陛下,可又遗憾于难以补救。倘若陛下过分执着于此,先帝和娘娘在天上也会伤心不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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