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呢!贵妃娘娘对我,对皇后娘娘有过半分仁义吗?”
又一道声音从镜中传来,比方才宜姝的声音更显喑哑,仿佛慎刑司里被滚烫的炭块烧哑嗓子发出的人声。
随之而来的还有骤然狂卷的寒风,落在身上如寒刃刮骨。
余嫆吓得浑身发毛,原本还不知是谁,可听到那句“贵妃娘娘”立刻反应过来。
这是她多年来第一次清晰地听到芳瑞一字一句的声音,原来日日搅扰太后安宁的鬼魅竟是真实存在!
太后盯住那黑影,面色难看至极:“你胡说八道些什么!你本就是惠庄皇后的贴身宫女,二十三年前就该随你主子走,没有那蛊虫,焉能人让你活到现在?你不感激哀家,却要装神弄鬼来吓哀家!”
芳瑞依旧不依不饶,声音宛如风中鬼火灼烧,透着森森阴气:“贵妃娘娘好狠毒的心肠,害死皇后娘娘还不够,还要害小殿下……你在我体内下的两道蛊,我可都养得滚瓜溜圆的呢!贵妃娘娘养尊处优,可见过蛊虫吗?要奴婢给您瞧瞧么?”
太后还未回答,只见那铜镜中人影一掠而过,紧接着两道黢黑黏腻的虫状物从镜中飞出,湿淋淋地落在太后宽大的袖口,太后和余嫆两人登时吓得捂住口鼻,连番后退,失声的尖叫如刺刀划破祠堂的宁静。
太后浑身起了鸡皮疙瘩,急得狂甩衣袖,那两条蛊虫又沾沾连连地落在脚底,仿佛从腥臭的脓水浆液里刚刚爬出来,蠕动着油光水滑的身躯,一点点地往人身上攀爬。
深宫的贵妇哪里见过这种腌臜东西,当日那巫婆下蛊之时,太后也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姑娘,不敢拿正眼去瞧,如今这蛊虫爬到身上来,太后再也顾不上什么端庄持重和规矩体统,忙不迭地躲那蛊虫:“滚开!这是什么东西,给哀家滚开!”
芳瑞的冷笑声回荡在耳边:“这就是你当初下在皇后体内的蛊虫啊,贵妃娘娘。”
太后发髻凌乱地松散开来,整个人狼狈不堪,余嫆亦是惶遽,慌手慌脚间不慎踩到太后的裙摆,两人脚底一崴扑通两声接连摔倒在地。
那蛊虫寻到机会,顺着太后的衣袖一点点爬上小臂,而另一只蛊虫竟如毒蛇般爬上太后腰身,咬破腰间锦带钻进去,顿时没了影踪。
太后霎时吓得肝胆俱裂,连滚带爬地撕扯着身上的外衫,只觉得全身痛痒难耐,抓挠不得,似浑身爬满了那黏腻恶臭的黑虫。
余嫆吓得鬼哭狼嚎:“道长!道长呢!快把这脏东西赶走!来人,快救太后!”
可四下望去,哪还有那道士的身影!
只有那三面八卦镜上鬼影幢幢,不是将妖魔鬼怪收入镜中,反倒像是将里头的恶鬼全都放了出来。
而就在此时,寒风吹起满殿明黄的经幡,重重烛火下映出一张冷峻坚毅的面容。
余嫆当即大骇,面色惨白,浑身抖若筛糠。
甚至见到那蛊虫之时都不若此刻丧魂失魄!
这一身不可逼视的肃杀之气,便是不看那张脸,也能猜到是谁。
可皇帝……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她明明里里外外都检查了好几遍!
他早就在这里了吗?那么太后方才说的话,那不见人影的道士,还有这些恶心的蛊虫……难不成都是皇帝的手笔?!
余嫆的眼神几乎绝望,完了,一切都完了……她转头看向太后。
太后依旧惊魂未定,杂乱的鬓发、撕烂的外衫、危急之下惨厉的叫唤声无一不彰显着本不该属于这个大晋最尊贵、端庄的太后的狼狈。
眼前那人从惶惶灯火之后缓步而来,眉眼间的阴戾如山峦聚,每走一步,都给人难以言述的威压。
太后缓缓站起身来,几乎难以置信地望着他。
一个日日吐血的人,一个毒入肺腑无药可救的人,一个连站都站不稳的人!他即便解了蛊毒,那一箭也同样能要了他的命!
可此刻看他的面色和走路的姿态,竟似分毫未损,仿佛还是去岁横刀纵马杀往北凉的冷酷帝王!
怎么可能……
联想到这几日离奇诡异的一切,难不成都是他在背后捣鬼?!
傅臻满眼淡漠,望着太后的目光犹如在看一个死人,慢慢地唇角勾起,浮现出三分冷淡笑意,“诸位都听到了么?”
蛊虫仍在身上爬窜,太后听到这话却意外地清醒几分,偏转目光才发现他身后的经幡后面,竟陆陆续续走出十几人,每一张都是熟悉的面孔。
太傅崔慎,兄长平南将军崔广,崔氏的族长,司徒崔诩……崔氏一门但凡在朝中身居高位之人,无一不在此处!
而她的儿子,昭王傅珏亦在其中。
太后瞬间明白了一切,颤抖着手一一指向傅臻身后众人,冷冷笑出声道:“哀家养了你二十多年,今日你却带这么多人来看哀家的笑话?”
傅臻凤眸沉戾,暗藏刀锋,只冷冷吐出二字:“跪下。”
“陛下!”
“皇兄!”
太傅与昭王几乎是同时出声。
下半晌皇帝召人议事,说是请众人看一场好戏,随后众人来到祠堂,想起今日乃惠庄皇后忌日,又以为傅臻是要请崔家族中大臣一同到此参拜。
直至见到方才这一幕,众人才明白当年惠庄皇后难产而亡的真相,而皇帝口中的这出好戏,便是让太后亲口承认自己的罪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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