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往日遇到这种人手起刀落便是,他也想不通为什么突然这般执拗,非要盘问出个结果来。
仿佛又变回了那个满手脏污、叫人避而远之的自己。
她会很失望吧。
也许这才是他原本的模样,人不人,鬼不鬼。
被月亮照过的泥潭还是泥潭,永远都是这么肮脏不堪。
他闭上眼,冥冥之中有个声音在耳边回响。
“沈烺,抬起头来看着我。”
“你听好,你不脏,我从没觉得你脏,也不害怕你。旁人一出生就有的东西,你是靠自己的本事得到的,你比他们都高贵。”
“沈烺,我等你来娶我呀。”
……
他这辈子失败透顶。
弄丢的妹妹寻不到了,弄丢的人一辈子也不会再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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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傅臻难得上朝,却发生了一件大事。
紫宸殿外有集书省的言官在殿外死谏,求皇帝早日立储,以保江山社稷百年。
先前群臣上书得不到回应,如今集书省给事中程平竟出来以死相逼,提议以贵族公推制决定储君人选,而所谓的贵族公选制正是由大晋世勋贵戚共同商议出一名德才兼备、众望所归的储君人选继承大统,背后是谁在推波助澜早已不言而喻。
死谏就是死谏,那程平在殿外跪伏两个时辰却迟迟等不到皇帝下令,自己便一头撞在殿外石柱上,以死明志。
自古以来,老百姓对于死谏的大臣都是非常尊敬的,成则匡正帝王言行,于国有益,败则为国献身,成全生前身后名。正所谓一撞铭千古,即便身死魂灭,也是历代文人的榜样,世代受百姓敬仰。
巳时程平撞死在殿外,半个时辰之后,此事在整个上安城穿得沸沸扬扬,甚至有百姓集中往张府门前跪拜。
程平之死愈发彰显皇帝的昏庸,老百姓敢怒不敢言,众人似乎都已经忘记,这位给事中程大人之子在一月之前因喜新厌旧,坚持休弃贤惠的妻子,要娶游船上的一位琵琶女进府,甚至还扬言若不肯他娶娇妻进门,就与程平断绝父子关系,险些气死他老子。
当时众人也如今日这般议论纷纷,冷眼嘲笑数落,可程平一死,那桩险些令程家百年清明毁于一旦的污糟事,在今日仿佛被洗刷得干干净净。
甚至有人欲言又止,嘀咕了一句:“可程老那纨绔儿子才刚休妻……”
边上立即就有人痛斥回去:“程老人都去了,还说这个作甚!”
渐渐地便无人再提旧事,人人都只记得程家出了一位忠君爱国的榜样,而忘却了这程府也出过一个令圣人蒙羞的纨绔。
程平之子的事情,傅臻一查便知。
对于一些老臣来说,门风比人命还要重要,背后算计怂恿之人正是看中了程平这一点,既全了他程家流芳百世的好名声,又成功地给皇帝一记当头棒喝。
只可惜昭王今日称病没有上朝,至于到底是真病还是故意就不知道了。
与此同时,沈烺自江州的书信传来,信上说的也是大战在即,却有人故意与沈烺为难,安排死士在当地广布谣言,引得人心惶惶。
而这人既不是南信王,也不是旁人,竟是昭王傅珏。
傅臻不知昭王目的为何,这个节骨眼上若是沈烺当真挡不住南信王的十万大军,待他杀进京来,南信王第一个要除去的就是有崔王两大门阀世家及满朝文武支持的昭王,至于他这个皇帝,在世人眼里已经是个不足为惧的将死之人。
昭王这时候什么都不需要做,只要坐山观虎斗便可,暗地里搞手段实在是多此一举。
从前傅臻对这些谣言向来视而不见,今日却不太想将此事给他轻描淡写地揭过,那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吧。
神机局派出去的暗卫当日便查出那琵琶女的藏身之处,想也不用想,这女子容貌娇艳,且惯会吹耳旁风,否则不会将程平之子迷得神魂颠倒,宁可断绝父子关系也要休妻另娶。
暗卫按照傅臻的吩咐,给了这女子大笔银钱。
当晚,这琵琶女在床上便按照暗卫教的话,对程平之子说道:“奴家听闻程大人原本不愿死谏,这次是给奸人当枪使了。”
程平之子忙问缘由,那女子便哭哭啼啼道:“原本死谏是要廷杖的,可陛下并未下令杖责呀,这世上谁不惜命,哪有人甘愿去死呢,程大人怕不是被人要挟了!”
程平之子微微一怔,张口道:“到底是谁?谁要害我爹!”
琵琶女抵在他胸前哭泣:“您想想,程大人跪宫门死谏是为了谁,陛下迟迟不肯立储,谁最担心出现变故?”
程平之子自诩聪明,哪会怀疑一介琵琶女竟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当即蹭地从床上跳起来,扇了自己一巴掌:“我真是蠢钝如猪!竟不曾想通这一点!”
翌日一早,程平之子领着一群人披麻戴孝闹到昭王府,找来几个小厮拉着横幅挡在昭王府门前,一时间聚集了不少围观者。
老百姓瞧见横幅上的文字,惊得眼睛瞪大如铜铃:“这上面写得是‘昭王傅珏还我爹命来’!这什么意思,难不成程老之死另有隐情?”
昭王府一向戒备森严,管事瞧见这样的阵仗,赶忙派出府兵和暗卫打压,只是这程平之子也算忠臣之后,若当场斩杀显得欲盖弥彰,且对昭王声名不利,只得将人暂时扣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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