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话说的太过直接,难免显得尖锐。
应加明从丛宁微怔的表情中,回想起了这些年他在和人交往中所犯下的种种错误,于是缓了一会,没再继续开口。
在他们旁边一桌,一位满头白发的老奶奶正在教育她读小学的孙女。
“读书是很难的,但这世上就没有不难的事。”
“奶奶,你这话已经说了很多遍了。”。
“是说了很多遍,但奶奶也没有骗你啊。”
“可是为什么读书对你和爸爸来说就很容易。”不等老人回复,女孩紧接着又是一阵情绪激动的嘟囔:“你和爸爸都比我聪明,我就不行,我很笨!而且你们都是老师,我现在压力好大的哇。”
“读书好难,做人也好难!”
“瞎说什么,做人是修行......”
老人是知识分子,同时因为信教的原因,说起话来很是文艺。
丛宁若有所思。
桌对面的应加明则比她更为专心在听这一老一小的对话。直到老人领着娇气的小孙女离开,他才再次将目光落在丛宁身上。
“她们应该是这所学校的教师家属。我对那位老人有印象。不过自从我养父中风住院后,我就从教师宿舍搬了出来,所以我认出了她,但她没有认出我。”
他像是准备和丛宁闲聊。
“我小时候其实不喜欢和人打交道。”
“嗯?”
“所以我和你一样,也是接受的家庭教育。”
他停顿了一下,盯着丛宁的眼睛,用一种平淡到好似在做一个简单的自我介绍的态度说道:
“艾琳也是我的老师。”
丛宁心中突地警铃大作。
这是他们第三次见面,而前面两次...他从未提及这个信息。
“你为什么之前不说?”
“因为那时还不到时候。”
应加明看向对面的年轻女生,俊秀斯文的面容很是和善,轻声道:“丛宁,你应该猜到了吧。我就是魅。”
“做人确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你和我应该有同样的感觉。”
“同样的感觉?”
丛宁不可置信地看向应加明,与其说是震惊,不如说她是在恐惧。
她恐惧于这种从他口中说出,明显别有用心的‘用词’。
应加明模棱两可道:“我们都是从无望之地出来的,又都回不去,会有同样的感觉不是很正常吗?”
“丛宁,我们是同伴。”
“艾琳的事是你造成的?”
应加明并不否认,但他说:“我只承担一半的责任。”
丛宁目光仇恨地盯着他,但内心深处又不得不承认,这种仇恨更多是她装出来的。
魅和矛并不在她的对立面。
她和应加明之间唯一的联系是艾琳,而应加明对不起艾琳。
“艾琳很早就知道我的真实身份。我没有隐瞒她,同样,她也没有举.报我。”应加明语气平和地强调。
“你让她变成了一个疯子!”
这句话,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从丛宁齿缝中蹦出来的。
艾琳是多么体面的一个人,如今却被拘禁在一个四四方方的小房间里,一日三餐,餐餐都配有精神类药物。
家庭教师、精神病人、连环杀手,这些矛盾的标签让报社记者、心理医生殚精竭虑地剖析她,害怕她,却又讨论她。
丛宁憎恨到咬牙切齿。可同时,应加明自爆身份的行为又让她隐隐感到恐惧。
应加明却只是目光冷淡地看着她,漠然道:“你不好奇艾琳为什么不举.报我吗?”
丛宁不好奇。她不想听应加明讲,她想听艾琳讲。
可如今的伊莎·艾琳已经丧失了表达的权利,无论是从社会层面,还是...生理层面。
于是,说话的人便换成了这个真正的刽子手。
“艾琳曾经到过无望之地......”
应加明几乎是将柏安日记中有关他们一行人在无望之地的生活记载,以另一种视角讲述了一遍。
直到......他重新续上阿莱的结局。
“阿莱不是自杀而亡,他是在成功逃离无望之地的第八年,被他的父亲阿诺德下令杀死的。”
“阿诺德认为有一个精神病儿子是一件很耻辱的事。艾琳亲眼目睹了阿莱的死亡,这件事对她造成了很大的心理伤害,她变得不再信任这里的人。”
“所以,艾琳会变成如今这样,我只承担一半责任。”他平静道。
“不,你要承担所有的责任。”丛宁神色郑重而尖锐。
她不允许有人将艾琳的人生搞的一团糟后,又这么轻描淡写的推卸责任。
“那你说,我要怎么做才算是承担责任?”
应加明倏地凑近丛宁,一双眼睛充斥着无机质的黑与白,在这一刻,明明白白地昭示着他的真实身份。
“艾琳洗脱冤屈,重获自由。”
无论是身体上,还是意识上的自由。
“我做不到。或者说,我只能做到一半。”应加明的声音是一贯的温和沉稳,没有任何起伏:
“丛宁,如果你想将艾琳从精神病院接出去单独照顾,我可以帮你。至于洗脱冤屈,恢复艾琳清白这一点,我做不到。”
“你应该清楚,在亚瑟帝国,没有充实的证据,一个人是不容易被定罪的。艾琳的案子,人证物证都在,要翻案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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