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穿一身连帽卫衣,底下是直挺挺的长裤,帆布鞋。远了看活像一根被雷劈歪的竹子。兜帽罩过刘海,隐在明暗不定的光线下,唯有一截轮廊锋锐的下颌弧线愈发分明,说话却与人形象不符,总一副懒洋洋的腔调。
“站直了,”李媛看在眼里,蹙眉训他,顿了顿,看向那渐行渐远的两道背影,却又低声问道,“是唐进余吧?我之前见过他几次,应该不会看错。”
“是他。”
“你问了?刚才那女的是他的女朋友?”
“没有。”
“……”
“我们一共说了两句话,第一句是嗨,第二句是唐哥。他冲我点了下头。没了。”
“李一舟,你真好样的。”
李媛听得额角的青筋开始跳踢踏舞,“你是不是有点毛病?那你拍了照没有?”
“忘了。”
他哪怕被骂也是那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状态。
李媛看了十几年,对这个小自己十几岁的弟弟早看得烦不胜烦,时刻不在怒火中烧,倒是懒得再跟他装。“嗤”了一声,便又摸起手机走到一旁。
点开微信页面的某个卡通头像——如果她认识的话,该认出那是《NANA》的主角。当然,她只当那是个随处可见的手绘漫画头像而已。
先是在微信上试探了一番到底对面在不在。
得到了肯定的回答,这才又果断地拨通电话。甫一接起,便笑容满面,唤道:“宝儿,你还没睡啊?”
“是啊是啊,我也是刚从苏州回来——接我弟呢吗不是。他过段时间来Q大上学——结果又溜出来打游戏,我给捉回来做思想工作了。”
“话说回来你那猫咖办得怎么样?哦……是啊,我也听说。不过,周家真把旁边那楼盘都给你做通工作了?……那周家那小叔叔确实人挺不错。比周筠杰靠谱。”
“我这不是正要跟你说嘛。”
她瞄了眼校区方向。
话在喉口转了一圈,字斟句酌之下,听得电话那头女声复又响起,问她上次说的和周筠杰有关的八卦究竟是什么,这才神神秘秘的开口:“你那个表姐,”她说,“聂向晚,是叫这个名字吧,以前是不是跟唐家的‘皇帝仔’有过一段啊?”
“嗯嗯,也没什么别的。”
“就我上次,我有个同事说看到另个同事和别人相亲,是个大帅哥,我一看他们偷拍的照片:那不周筠杰么?说还是骑着个共享单车过来的。差点以为他们周家破产了。然后,今天又看到唐进余和我那个同事半夜呆在一起,那个眼神……啧,看起来就不一般,反正我觉得不对劲。我觉得蛮奇怪的,跟你说一声,你到时跟周筠杰打个招呼呗——别沾得一身腥,毕竟你俩也算老同学了。”
“什么鬼。你哪个同事?又认识周筠杰又跟唐进余谈恋爱?”
电话那头,谢宝儿像是想到什么极不愉快的经历,蓦地冷哼一声:“除了聂向晚那个死脑筋,还有人会愿意跟唐进余恋爱?以前还行,最近几年不知道抽什么风,三棍子打不出个屁。”
“倒也不是。‘天莱’发展得挺好,估计也有不少人想抱他的大腿吧,”
“比如你那个同事?”
李媛没有否认。
一顿过后,亦只是淡淡一笑,不置可否:“谁知道呢?她看起来挺与世无争的,但听说今年为了申课题,也是到处求爷爷告奶奶,最后找到你外公那去了——说不定就是唐进余,或者周筠杰给牵的线。他们那种人,没关系就找关系嘛,正常。”
“这样。那你那同事叫什么名字啊,我回头问问我外公。”
“叫艾卿。”
“爱卿?”
“是艾草那个艾,”李媛说着,又委婉提醒道,“不过你也别跟谢教授说是我说的啦,我就是正好看到,所以跟你说一声而已。毕竟也听你说过你姐的事,以前闹得那么厉害……别又让别人趁虚而入了吧?”
趁虚而入?
谢宝儿干笑了一声,
李媛又道:“不过听说你姐最近也在北京?什么时候准备组个局?咱们这群人也挺久没见过了,我都只能在电视台看到你姐。”
“有空、有空再说吧。”
和她的热情相比,谢宝儿那边显得有些兴致缺缺。
只讷讷片刻,像是在转移话题,嘴里仍嘀嘀咕咕念叨着:“艾卿?卿?……怎么感觉在哪听过来着,耳熟啊?”
*
耳熟归耳熟。
然而此刻,被讨论的当事人本人,艾卿艾老师,却依旧对她俩的“秘密通话”全不知晓。
只逃命般的拉着唐进余:起初是小步走,然而是大步走,最后是小跑着,快步离开了那便利店可见的视野范围。
直至跑回停车的街边,这才扶着车前盖,“嗬嗬”地喘着粗气,边擦汗,又心有余悸地回头看。
好在早已望不见便利店的影子了。
“你那么怕她干什么?”
唐进余将她那副兔子受惊般的表情全收入眼底。
有些久违,亦有些惊奇,只拿手帮她扇风。
扇了半天,才忍不住开口问:“她手里有你把柄?还是你得罪过人家?”
“都不是。我是和平主义者,”她说,“但高校里其实……总之,我和平,不代表别人都觉得我和平吧。”
“她给你使绊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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